皇帝漫不經心:“多少?”
“二十萬零八千五。”穆祺道:“剩下的都給抹零了。”
“喔。”
——喔?
穆祺繃不住了:
“陛下沒有什麼想法嗎?”
皇帝略微皺了皺眉,似乎真用力想了一想:
“二十萬零八千五——很多嗎?”
穆祺:…………
大概是見穆祺的臉色真有些不對了,皇帝到底多說了一句:
“地府那邊不是有預算嗎?”
“有預算。”旁邊年長一點的男子插話了:“每個月應該是三十萬。”
“那不還綽綽有餘。”
“的确是綽綽有餘。”穆祺冷冷道:“但陛下不要忘記,上上個月的預算還隻是十萬出頭……”
說到此處,他心中一酸,忍不住湧出了無限的悔意——說實話,當初在接下這個要命差事,拿到每月高達三十萬的驚人預算之時;他也曾喜悅不勝,反複謀劃過預算的額度。而頭幾個月皇帝初來乍到,每月開銷不過一萬有餘,也給他留下了極大的幻想空間,足以衍生出無窮的可能。但事實證明,劉先生一開始的節省自矜,不過是剛涉足現代時短暫的謹慎,等到他适應了這個光怪陸離的時代,那爆發出的揮霍力度簡直不可思議。
若以曆月的開支來算,四個月前消費額度僅僅兩萬,三個月前漲到五萬,兩個月前漲到十萬,而現在則迅猛突破了二十萬——那麼,隻要稍有數學常識,就都能從這種毫無衰減的增長速度中看出未來可怕的趨勢。
——再讓皇帝發揮幾個月,這賬單還能細看嗎?
那一瞬間,鄭當時孔僅東郭鹹陽等等名臣的名字從眼前閃過,穆祺幾乎立刻體會了西漢曆代大司農的痛苦。阿基米德為了向國王說明指數增長的威力,還得借用棋盤中的大米來做比喻;而西漢大司農們則天生就能領悟到這種抽象的數學概念,因為他們頭頂就坐着一個按指數增長來花錢的皇帝!
一念及此,穆祺兩眼一黑,巨大的後悔立即湧上了心頭。
——他當初怎麼就那麼嘴賤,非要答應下這個差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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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現在的穆祺非要指責當初的穆祺不小心,其實也不太客觀。總的來說,在時空管理局及曆史直播網站中混了幾年之後,作為半資深員工的穆祺已經很熟悉這個體系的尿性;當系統試圖引誘他參與某位甲方委托“疏導心靈”的新項目時,他其實是懲于前車之鑒,果斷表示了拒絕的。但後來,但後來……
唉,誰叫人家給得實在是太多了呢?
所以,這也不能太怪幾個月前的穆祺太不堅定,而實在是甲方的措辭太過于狡猾。那一份由系統轉交的地府公告修飾得非常完美,隻是聲稱幽冥淤積了不少執念深重的靈魂,希望能借用凡間的力量為他們提供心理疏導,重金誠邀有識之士大展身手雲雲——整篇公告的行文又輕松,又随意,真仿佛隻是在陽間招募一個帶團旅遊的導遊,帶着孤獨的鬼魂們四處參觀景點,在陽光下調節調節心情而已;至于其餘一切的瑣事,都可以由地府這個甲方“全權負責”。
工作輕松,保障得力,預算又充沛得不可思議(每個月三十萬!)。這樣的好事實在是沒有辦法拒絕。穆祺雖然沒有和地府打過什麼交代,但還是半推半就的接下了差使。
不過,在任務之初,他也曾經感到過隐約的不妙。地府的公告中隻說了會送一些執念深重的魂魄到陽間改造心理,并沒有劃定具體範圍;而直到簽訂合同之後,系統才親自将客人領來——三個身着便服的男子,兩個稍大,一個則甚為年輕;三人進門後左顧右盼,以某種古怪的茫然打量着四面的裝潢,一看就是在地府待久了不知世事的古人。
雖然茫然無措、默默無言,但三人顧盼時目光炯炯,神采英毅,氣度仍然非同凡響。穆祺在時空穿越局混過幾年,非常熟悉這種神态,不覺發問:
“不知這幾位是?”
三人并未回話,大概是聽不懂他的意思。還是系統代為介紹:
“領頭的是劉先生,後面兩位是衛先生與霍先生。”
穆祺心頭一跳,勉強笑了出來:
“劉、衛、霍?這倒是挺巧合的哈……”
“不是巧合。”系統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你要接待的,正是大漢孝武皇帝劉徹,大司馬大将軍、長平侯衛青,大司馬骠騎将軍冠軍侯霍去病——依照先前簽訂的合同,你需要陪伴他們四處遊覽,設法消除他們的執念。”
“消除他們的執念?”穆祺語氣發飄:“消除亡者的執念,那不是——那不是地府的工作麼……”
“正因為地府無法完成任務,所以才會委托給陽間。”系統平靜道:“幽冥負有審判亡靈的使命,但部分恩怨深重的亡靈很難評價,判決的結果往往也不會被當事人認可;特别是某些執念深重、唯我獨尊的超一流人物。考慮到他們的身份,強行施壓是不合适的。因此地府希望能以柔克剛,說服他們改造思想,自願接受判決。”
“那這三位就是……”
“這三位就是改造任務試點。”系統解釋得很清楚:“在滞留的亡靈中,武帝的表現格外的——突出——,所以地府希望由他們三位來打頭陣,做初步的嘗試。當然,為了完成試點,地府願意完全配合工作,盡最大努力提供方便,并願意在事後支付巨額的報酬——這些都在合同中載有明文,絕不會打半點折扣。”
“——那麼,穆先生,你應該明白你的任務了?”
穆祺目瞪口呆,看一看語氣平淡的系統光團,再看一看默不作聲、神色冷漠,但每一寸紋理都能看出“剛毅果決”四個字的三人團——終于,他的臉色慢慢變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