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宣旨之後,幾位方士在上林苑憋了好幾天,開始絞盡腦汁的寫那一份回呈的“文書”。
整份文書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怒斥董仲舒的帛書胡說八道生搬硬套——這一部分相當好寫,因為董博士的文章的确是在生搬硬套、胡說八道,強行裁剪史料拼湊觀點;這些漏洞早被後世的專家分析了個幹幹淨淨,他們照抄即可;而第二部分則筆鋒一轉,開始勸谏天子節儉開支,停止大興土木——這一段就非常之難寫了,奉命幫助穆祺撰寫文稿的長平侯與冠軍侯,隻聽了幾句,就覺得過于刺耳,不能不委婉勸谏:
“這些措辭,是不是最好改一改?”
以兩人共同的看法,奏章後半段勸谏的部分實在過于刺耳、過于鋒利了;不要說當今聖上,就是好脾氣如孝文皇帝,恐怕都萬難接受。這樣的東西呈遞上去,還能有個好嘛?
“自然不能修改。”穆祺非常堅持:“必須這麼寫,這是計劃的一部分。”
衛霍:????
雖然千般迷惑、萬般茫然,但作為被排除在宮變計劃之外的生瓜蛋子,兩人還是隻能老實閉嘴,繼續寫稿。
然後,然後他們就完全蚌埠住了。
如果說前面的内容隻能叫“過于鋒利”,那在簡單的幾句鋪陳之後,奏章的走向就簡直隻能用可怕來形容:
——什麼叫“鼎铛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逦迤。秦人視之,亦不甚惜”?
——什麼又叫“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盡锱铢,用之如泥沙”?
難道——難道你還打算用秦始皇帝來影射當今天子嗎?
“喔,這是借鑒的後世《阿房宮賦》。”穆祺很高興的向兩位懵逼的大将軍介紹:“大緻描寫的是始皇帝營建阿房宮的經過。我保留了其中的精華,我認為,隻有保留一部分精華,天子才能知道我的用意……”
長平侯、冠軍侯:……所以你真是打算用秦始皇帝來陰陽怪氣當今天子是吧?
總之,長平侯當時是倒吸一口涼氣,拉着外甥撒腿就跑,生怕被這個瘋批沾上了——大漢就是靠反秦起家的,你指着當朝天子的面拿暴秦做比較,和刨他祖墳有什麼區别?
别人挖老劉家祖墳也就罷了,你還帶着衛、霍挖老劉家祖墳,你缺德不缺德啊?
·
兩位大将軍直接提桶跑路,再強迫他們幹下去也沒有意義了。考慮到計劃不好耽擱,唯二的知情人劉先生想來想去,居然隻有自己頂上(沒辦法,總不能讓姓穆的自己寫吧?)——于是,現在的局面搖身一變,成了劉先生自己幫人寫文章噴自己了!
不過,也許是在地府中搓磨久了,也許是和穆祺打了幾個月交道練出來了,劉先生居然并沒有在這樣嚴重的指摘前表現出什麼了不起的憤怒。他幫穆祺改寫好了詞句、訂正了措辭,甚至調整了不少典故的用法,讓這篇文章看起來更雅馴、更貼切——同時……同時也噴得更狠。
當然,劉先生也明确給出了警告:
“你要知道,這樣的文章是送不到禦前的。你很可能會被就地處理掉,成為上林苑無聲無息的死鬼。所謂‘計劃,也就無從談起。”
如果說“秦愛紛奢”雲雲可以吓得兩位大将軍提桶跑路、再不回顧,那當然也能将奉命取奏折的侍中吓得魂飛魄散、精神崩潰;為了避免自己被外來的瘋批牽扯入這大不敬的謀逆重案,來人很可能會就地動手,先綁了這無法無天的瘋批再說。
大漢的規制雖然還不算嚴謹,但基本的規則還是完備的。各種奏章都有侍郎和尚書清點排查、分類處理,誰會讓你放肆大膽,大搖大擺的将謀逆的文件往至尊面前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