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相當實際、相當客觀,但穆祺愣了一愣,居然笑了出來。
皇帝皺起眉:“你笑什麼?”
“抱歉抱歉,想起了一點比較有既視感的往事而已。”穆祺笑道:“——我突然想起來,在距大漢一千多年以後的大明朝,同樣也有一位癡迷方術的世宗皇帝;這位世宗皇帝幽居深宮,同樣也被近臣宦官重重圍繞,外界一切刺耳的谏言,都絕無可能打攪他的安甯……”
劉先生:“……你是在蓄意諷刺朕嗎?”
“當然不是。”穆祺道:“我隻是記起來,即使在如此嚴密的封鎖下,還是有某位姓海的大臣突破了封禁,将一份寫着‘天下之人,不值陛下久矣’、号稱為《治安疏》的生猛奏章,送到了皇帝面前。”
劉先生:“你果然是在蓄意譏諷朕吧!”
“總之。”穆祺總結:“沒有什麼封鎖是十全十美、完全不能突破的。如果說一千八百年後的老登可以被《治安疏》破防後單殺,那一千八百年前的老登——我是說皇帝——也一定能收到我們精心撰寫的奏章。”
“隻要準備周密,那這世上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情——這是《治安疏》告訴我的道理。所以,還請陛下盡快做好準備,我們恐怕馬上就要實行計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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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的功夫轉瞬即逝。宮中很快就派了人來視察,親自關心奏章寫作的進度。穆姓方士倒是極為爽快,保證奏議已經構思大半,但又額外提出要求,稱自己修持的法術與衆不同,落筆前必須回自己的商肆中祝禱祈福,蒙獲神靈啟示,才能保證萬事大吉、不出差錯。
隻要方士能夠配合,宮中的使者其實都非常好說話,所以三言兩語就答應了請求,派人取來出門的令牌,護送方士到商肆中緊急舉行儀式——反正商肆内外都已經被嚴密看守,也不怕寵臣在鬧市中出什麼意外。
穆氏方士非常信守承諾,屏開衆人後在商肆中舉行了小半個時辰的秘密儀式,随後獨自走出商肆,将一卷密封好的絲綢奏章遞給了等候在外的使者,并鄭重做了聲明:
“這封奏章上的墨水是我祝禱天地,偶然所得,有種種珍異的效力;但世外之物,不可久駐凡世;此物一旦沾染紅塵中的俗氣,效力立時就會減弱大半。還請天使迅速送到陛下面前,不得令外人窺伺。”
使者莫名其妙:“效力減弱大半?”
“是的。”穆方士很從容:“這些墨水的來曆甚為不凡,長久使用,最能壯氣補虛。在治療某些——某些病症上,别有妙用。”
他特意在“某些病症”上加了重音,可以說隻要懂的人一聽就能更懂。
天使顯然是“懂的人”當中的一個。他本來想抖開絹帛仔細檢查,聞言卻不覺雙手一顫——方士大言炎炎、胡吹法螺,其實禦前的人也見得多了,平時也未必以為如何;可一旦牽涉到“某些病症”,那就由不得他們不如臨大敵,乃至于心中惶惶生出畏懼來。
雖然如此,作為久經考驗的禦前心腹,使者仍然在重大挑戰面前堅持了朝廷事先查驗的制度。他用指甲小心挑開了密封的竹簽,借着光線迅速掃了一眼奏章的開頭——文章開門見山,一擡頭就直接怒噴了董仲舒的謬論,并列舉種種論據為自己證明。至于後面——使者看不到後面了,因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那些殷紅的字迹居然在迅速褪色,幾分鐘内就淡了一個色号!
這方士說的居然還是個真的!
使者趕緊将奏章封好,再也不敢繼續檢視。雖然按照規制,他應該将奏章全部看完後再呈上去,以免洩漏了什麼大不敬的言論;但事情牽涉“某些病症”,顯然不能用常理推斷;再說了,人家一開頭就怒噴了董仲舒的文章,那政治立場已經站得相當妥當。隻要政治立場站得妥當,後面的段落就算粗糙馬虎一點,天子也必然是可以諒解;從權行事,也不算過錯。
這種種的顧慮在腦中快速閃回了一遍,但實際中也不過是一刹那而已,使者收好奏章,一把奪過身邊侍從牽着的缰繩,翻身上馬,兩腿一夾,狂奔而去——既然“不可久駐于世”,那當然要迅速将奏章送到,一點都經不起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