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臨近臘月,溫度-8。
車站外,昏黃路燈下,搶人的司機和匆匆的旅客相互糾纏,陳川停下腳步看了一圈。
“川!這呢!”
他側頭看見習以為常的蠢臉,狹長的眸子沒那麼冷了。
披着自家老父親軍大衣的趙明讓站在輛白色五菱宏光面包車旁,未褪的嬰兒肥讓他看起來像個白包子,正跟個棒槌似的跳起來沖他揮舞手臂。
整個周邊屬他嗓門最大,引人矚目。
陳川朝他走過去,還沒開口。
趙明讓立馬拉開半關的車門,“後頭我按你短信上說的刷了一遍,保準比我臉還幹淨。”
陳川笑了聲,“謝了。”
“我去!好惡心啊,”趙明讓打個寒顫,扯開耳朵上的深藍耳暖,“快來個大點聲的惡心我。”
“……”
陳川斜他一眼,跟看sb一個眼神。
趙明讓從穿開裆褲到現在見了無數次陳川這眼神,天生鈍感力讓他無所畏懼,自動略過話題,情緒高度興奮地圍上去繼續叽叽喳喳,去張望着陳川扛着拎着的行李。
“川,川哥!”
“你肯定給我帶禮物了!”
“帶的啥啊?我現在能不能看?”
“……”
陳川側身躲開他湊過來的頭,淡聲說:“等會再看死不了,去買兩瓶熱牛奶。”
“不用,”趙明讓擺手,“老何已經去了。”
陳川用鼻音嗯了聲,俯身上車。
車外,趙明讓眼巴巴地盯着他,手則是麻溜地把地上的行李一件一件遞上去。
面包車内光線晦澀,後面座椅全拆了,隻保留了六個位,對他們幾個人來說剛好夠。
車是趙明讓二叔的,平時用來拉工地上的東西,今天是最幹淨的一次。
不過确實比趙明讓的臉幹淨。
陳川擺好行李,邊空出輪椅的位置,邊問,“明,老何怎麼也來了?”
“他說不放心,跟過來看看,”趙明讓聳肩,“不知道他不放心啥,美好姐那車技牛掰死了。”
陳川拉開包拉鍊,摸出一個全新沒拆的魅族MP3扔過去,“給。”
“卧…卧槽!這得好幾百吧?”
“沒,不超兩百。”
“我靠!這太牛了!”
陳川看他喜得屁呲的樣,輕扯了下嘴角。
趙明讓接住MP3,眼睛都亮了,凍紅的臉蛋揚起來,“真的,川,你是我哥,你是我親哥,知我者莫過陳川也!”
“滾滾,一邊玩去。”
陳川眼裡帶上細碎的笑,推開趙明讓下車,往車站出站口瞄了幾眼,額發被風刮晃得沒個形,随手在趙明讓襖兜裡摸出半盒煙,含在嘴裡一根,垂眸,攏起手點上火,又拿出手機發短信。
:帶包薄荷糖回來。
何必言秒回。
:好。
北風吹得呼呼,陳川一手握着手機插在兜裡,一手拿着煙,靜靜地望着前方,唇邊漫出的灰白煙霧來不及聚攏就消散。
旁邊,趙明讓終于閉言,吸着鼻子,愛不釋手地搗鼓着新到手的MP3。
-
出火車站的門時,更冷的風撲過來。
喬落藏在袖子裡的手越攥越緊,臉上的神色愈發冷淡,無表情。
之前和他們一塊下車的人大部分都消失在深重的夜色中,留下的人們在地上或者長椅上随便找個地方躺或坐着等待下一程。
徐美好低頭瞄她幾眼,推着輪椅快步走,到面包車旁,何必言拎着塑料袋正好回來。
陳川掐滅煙,偏頭和何必言對了秒眼神,手懶散地揮揮,當打招呼了。
氣質最為沉靜的何必言沖他點點頭,站在趙明讓身側,微微擡起眼睛。
徐美好啧了啧,目光看過眼前這一正經一癡呆一冷淡的絕妙三人組。
從小都這個鬼樣子。
她搖頭,他們一塊看向台階上,唯有陳川下移了視線。
“人都齊了吧?”徐美好數人,不多不少,剛剛好一個巴掌。
“放心,美好姐,我這回沒亂跑,”趙明讓很有自知之明的舉手。
徐美好笑:“可算學聰明了。”
趙明讓:“嘿嘿。”
等她确認好,陳川俯下身,喬落一直都低着頭,誰都沒有去看。
他眉心輕皺,沒說什麼,隻低喃了句“我抱你”,便把她抱起來放在靠門的位上,接過徐美好遞來的厚毛毯蓋在喬落膝蓋上,又掏出兩瓶熱奶一手塞一個。
其他人挪到另一邊,折騰輪椅。
“怎麼把它折疊起來?”徐美好研究。
陳川手沒松,看過去,“按下邊那個。”
何必言伸手去摸,“找到了。”
“讓我試試!”趙明讓也彎腰去摸,被何必言打了一巴掌,他又打回去。
一來一回,沒完沒了。
徐美好笑了兩聲,揪住趙明讓的後領子,“你倆給我一邊去。”
風聲猛烈,人聲細密,夾着這幾個年輕人的低喃笑語,喬落無聲抗拒,不肯接牛奶。
陳川微低眸,動作更強勢,直接塞進她袖子裡,不小心碰到那隻縮起來的手,皮膚涼的像房檐上結的冰棱。
喬落擡眸,深處攥起火,微微泛紅。
陳川頓一秒,無所謂地盯着她,壓着嗓子說:“不想伸手就握着牛奶暖會兒。這車不暖和,路還遠,别給腦子凍更傻了。”
喬落:“……”
他沒收手,大有她不接,兩人就這麼僵持下去的打算。
喬落撇開眼,握緊了牛奶。
微燙的熱度迅速由手心升起,她呼吸急了幾分。
陳川舌尖碰了碰牙齒,沒再做什麼,退後一些,手臂一用力關上車門,從另外一邊利落地上車,坐在喬落的身邊,緊接着是何必言坐在過道那邊椅子上。
等第三聲車門關上,徐美好啟動車,往後看了一眼,“走了啊。”
趙明讓不舍地望着火車站,“哎,走吧姐。”
“瞅你那德行,畢業了再出來玩,”徐美好溫溫柔柔地笑了笑。
喬落側過頭去看窗外,與他們的熱鬧隔開了無聲的距離。
車緩緩前行,陳川淡觑她一眼,手朝何必言伸。
何必言把薄荷糖遞過去。
陳川垂眼,小賣部五毛錢一袋那種。
整個車裡就屬何必言坐的最端端正正,十足的乖巧好學生樣。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隻有這種。”
趙明讓蹭一下轉頭。
“啥隻有這種?”
陳川速度極快地把糖揣進兜裡。
何必言掃過去一眼,“沒有。”
趙明讓不信任地看他,“你肯定又跟我放屁,絕對有東西。”
何必言:“呵呵。”
“你……”
徐美好在鏡子裡偷瞄後排最沉默的窗邊,眼神微微浮現擔憂,及時開口打斷趙明讓的下一句:“行了,明明,你吵得我腦殼疼,睡會兒吧。”
“好的姐!”
趙明讓樂聲應,他伸手去開音樂。
“常常責怪自己當初不應該/常常後悔沒有把你留下來/為什麼明明相愛/到最後還是分開……”
趙家二叔那悲傷的愛情音樂頃刻間充斥整個車廂。
趙明讓剛想張口唱高潮,徐美好瞅他一記,“閉嘴,睡覺。”
何必言眼皮微動,放在鏡子上一秒又挪開,背往後輕靠,手細緻地捋正衣服褶皺處,慢慢閉上了眼。
趙明讓沒心沒肺地做個鬼臉,窩回去繼續搗騰MP3。
-
往前開,沒有路燈了,路況算不上好,徐美好專注于前方。
一時間,除了減小聲的音樂,沒有其他聲音。
喬落面無表情地望着外面,是沒那麼純粹的黑,帶着弱亮的光,呼嘯的風刮蹭着不暖和的車。
這份獨屬于北方的冷感,讓她無從可适。
她的肩膀始終僵着,任由情緒在身體中亂撞,抓着牛奶的手指指尖的軟肉青白交替。
從事發後,她一直努力地接受自己現在這幅模樣。
盡量不以太難看的形式袒露。
但喬落覺得自己錯了。
身體的認知和心靈的認同是兩回事。
那種如影随形的窘迫和壓抑幾乎随時都可以輕易而舉的逼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