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人、殘疾。
這四個字太醒目。
喬落身體裡燒着一場大火,炙烤着五髒六腑,讓她想吐。
車内味道不算好聞,路又陣陣颠簸,喬落忍不住幹嘔,徐美好比她更快一步慢緩車速。
陳川伸手握住攪動降窗器的杆極快地轉動幾圈,讓新鮮空氣流動進來。
清晰地感受到冷風的刺撓,滲入骨髓的涼氣,喬落頭發被吹得稀爛。
她猛趴在窗邊,不斷幹嘔,眼憋的通紅,淚不肯掉下來,胃裡不停痙攣。
可什麼都吐不出來。
這一天她壓根沒怎麼吃東西,除了胃酸外無他。
喬落朦胧的眸往遠處望。
黑色的天地,像巨型的網。
她想大叫,想大喊。
想痛訴不公平,憑什麼。
但最後,全都湮滅在喉嚨中,變成鼓漲的難忍。
喬落皺緊眉頭,表情痛苦,嘴裡被塞進一顆薄荷糖。
外頭糖霜融化的極快,清涼萦繞開。
“吐了我還塞,”耳畔的聲無起伏。
他還真敢。
喬落沒力氣跟他争,含住糖,閉上眼,深深緩了口氣。
飄起的發絲打在臉上還挺疼,抵抗不了的無力感不減反增。
-
漸漸,她的眸子重新冷下來,慢慢縮回去。
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來,喬落眸光微凝,卻在下一秒松了口氣。
徐美好撂下一句我抽根煙醒神,就開門下去。趙明讓安靜地縮着沒動。何必言側着臉,像是睡着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沒有人看她,關注她。
這善意……讓喬落咬緊嘴裡的軟肉,見血了也沒松開。
她沒看見趙明讓偷偷給外面的徐美好打手勢。
*她沒事吧?
風把煙霧卷跑,徐美好狀似無意的晃晃煙。
*你繼續睡覺。
趙明讓忙比了個OK,放下心來。
後面,陳川一手不動聲色地壓住喬落下巴,讓她松口,一手搖上窗,确認她不咬自己了,沖抽完煙的徐美好輕點頭。
這次的車速開得更慢。
喬落靠在椅背上,沒再折磨自己,下巴上不适感還沒完全消退。
掉下去的牛奶被陳川撿起來放在旁邊。
已經涼透了。
似她的人生。
蕭瑟,冷冷,不見光亮。
喬落勾起嘴角,無聲一嗤,鳴音不消的耳畔慢慢地聽見車載音響播放的歌曲。
“往前一步是黃昏/退後一步是人生/風不平/浪不靜/心還不安穩/一個島鎖住一個人……”
這首《傷心太平洋》這幾句和她還挺類似。
恍惚的,喬落想起千禧年時。
她十一歲,那兩年姜旭尤為愛看98年的《神雕俠侶》,特喜歡這首歌,去KTV必點。
很偶然的一個機會。
她去找喬振赫,意外聽到姜旭在唱。
十分滄桑,平緩,無奈,如同他一頭紮進黑暗的一生。
那時她不懂的情感在此刻似乎有了理解。
姜旭大概是在感歎他一生是榮光又傷心的吧。
她眼底微酸,偏過頭,視線在車内轉了圈。
這條路太暗了,模糊所有人的輪廓,達不到讓她驚悸,也看不清。
但可以看清楚陳川。
因為他離她最近。
喬落低頭,指尖蜷進手心又探出去。
這幾個人個子都不低,陳川最高,坐在那,雙腿多少有點委屈。
微涼空氣中,她嗅到淡淡的煙草味兒。
他的腿懶散地蹭着她的腿,褲子鞋子都是黑色,靜谧,坦蕩,漠不關心又恰逢同行。
她扯住陳川的袖子,拽了拽。
車開到了沙路上,歌一直沒斷。
喬落動作很細微,還特輕,要不是陳川一直關注她,根本就發現不了。
他喉結滾了滾。
“怎麼?”
散漫的輕聲。
喬落怔一秒,神色寡冷,慢慢擡起袖子,指了指音響,也不管人懂不懂,指完就垂下去,不動了。
反正她說了。
那是你爸最喜歡的歌。
“……”
黑蘿蔔一樣的手臂擡了又低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太詭異了,陳川居然秒懂她的舉動,短暫地沉默兩秒,下颚微滑進領子,黑發低垂在眼皮上。
他懶懶地“嗯”了下,薄荷糖塞進她兜裡,沒等她有什麼反應。
“别犟。”
“難受的是你。”
“自個玩吧,我睡了。”
喬落微頓。
這個人真的很有本事。
跟驢似的,欠抽。
陳川沒管她殺人的目光,已然雙手揣兜,悠哉地阖上雙眼,頭仰靠在椅背,脖頸脈絡清晰,下颌線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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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終于駛入平路,喬落沒睡,手慢慢伸進兜裡。
碰到薄荷糖,塑料的。
很響的袋。
她抿唇,挪出手,縮進袖子,閉上眼緩解頭疼。
車内的人都安靜了,徐美好松口氣,可算是睡了,怪讓人擔心的一小姑娘。
狀态太差了。
那張脫相的臉上簡直是寫滿了:别管,老子真活不下去了。
徐美好咬住煙,緩解冒頭的煙瘾,伸手把音樂聲再減小點。
慢車前行吧,她咬緊煙頭。
陳川掀開點眼,扭頭,盯喬落幾秒,側過身,伸手去夠後面的旅行包。
徐美好看眼鏡子:“怎麼了小川?”
“沒事,我拿瓶水。”
陳川找出喬落的頭疼藥。
擰開礦泉水。
“喝水,”他伸到喬落跟前,表情冷淡,眸色是濃稠的黑,“疼就說,硬憋着又不會多點什麼。”
嗓音偏淡,隻有她能聽到。
喬落面無表情地睨他一眼。
無聲表示:你不說話也不會多點什麼。
兩人視線糾纏。
陳川盯着她眼中的嘲諷,嘴角拉開一個虛假微笑作為回應。
喬落動了。
她毫無神色變動地豎起友好中指。
陳川目光譏嘲,沒所謂地聳聳肩,手一攤,用氣音說:“哇,你真厲害,吓死我了。”
喬落:“……”
“晚安。”
陳川笑眯眯地說完,恢複冷漠,雙手揣回兜裡,衣擺蹭動,兩眼一閉就睡覺了。
一點一點收回手。
喬落牙發癢,忍不住想。
有些人就這麼有本事。
總是可以輕易地讓人想給他一巴掌,咬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