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的早晨,橘紅色的天光,可真能值上千金。甚至于,千金一擲,都難買一絲,同那一寸流逝一寸金的光陰一般難得。
車子穩穩停在“一個水果店”後門處,楊越拔掉車鑰匙,側過上半身,将人細細看着。
披着小毛毯,腦袋和脖頸都給蒙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往下些,灰色外套半敞開,隔着一件白色T恤,能依稀窺見胸口起伏。
果然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愛睡。
看了有那麼久,他用胳膊肘怼開車門,弓着背下去,繞了一圈到車尾,把圍着一周的護闆放下,就着那一筐香蕉往下抱。
才走沒兩步,箱子重量将腰壓彎到幾乎與地面平行的弧度,楊越感覺後腰扯了一道筋,而後帶着兩用力的手臂一縮,力氣驟地銳減。
他咬牙,耐不住軟着的骨肉根本使不上勁兒來,箱子随着重力往下落去——
着地前夕,易承快步趕來,單手托底,另一手靈活按上邊緣,雖然兩力對沖,手腕被迫往下壓了些,但好在少年力不小,堪堪将箱子接住。
順勢将香蕉箱搬上果攤,易承頭微偏,活動了下肩頸,笑着道:“趁我睡了,逞能呢?”
楊越雙手握拳,往後來回用力敲打扯痛的腰背,聽到他的話,繃緊的臉舒展了些,嗓音夾着些顫抖,“怎麼跟你楊叔說話的…”擺譜結束,他慈言:“還好你趕得及時,不然可惜了一箱好香蕉。”
“哪裡可惜,摔了也能吃。”易承稍微活動兩下手腕,就近将車邊上的水果搬下來,而後跳上車,把另外一些也挪下來。
楊越有比較嚴重的腰傷,剛剛又扯了兩下,搬不動東西,便隻得坐到一旁,清理些昨天餘留的根葉和壞果。
理了有一會兒,他止不住地說:“承小子,你楊叔是越來越不中用了,連箱香蕉都搬不動,還麻煩你——”
“楊叔。”易承不消聽完都知道他要自怨些什麼,輕手輕腳把巨峰葡萄搬下來,脫去外頭包着的紙,有模有樣地放上架子,語氣散漫,“您這話說下去,姨聽到了,可有您的罵受。”
這話像是得了哪個大師的點化,剛落了尾音,老遠就傳來一聲吆喝。
——“哎喲喂,今早上這麼早就回來了?”
戚英手上提着兩袋小籠包,晃着熱氣就過來了,看到坐地上愁思未斷的楊越,一秒都沒猶豫,直接一掌拍他腦門上,“大清早,又垂頭喪氣幹嘛!對門養的狗都知道搖尾巴迎客,你擱這兒吐黴氣、倒生意呢!”
還是這聲管用,說着說着楊越就站了起來,貌似腰都不疼了,憨憨地笑着,“我笑着呢,招客招客。”
“楊叔……”易承從旁笑着,理完葡萄,就挑些重活兒幹。
“承小子,來,姨昨下午醒的面,晚上包了餡兒今早就煮上了,嘗嘗?”戚英把包子們一并放在矮凳上。
到底是幹過夥食活兒的人,包子扯的褶子相當漂亮,旋成圈,四五個跟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易承拈了一個,包子不大但形好,直接整個丢進嘴裡,時間久了,他對燙不燙一事都有些無感,品到内餡兒的味道,嚼完咽下後,道:“純肉啊,這麼舍得!”
“那是,專門找老黃要的醬肉料…給你們吃談什麼舍得不舍得。你就跟姨說,好不好吃?”戚英手上搬着小番茄,嘴上卻叨叨個不停。
易承騰出手豎了個大拇指:“好吃,辛苦戚姨。”
“不辛苦,姨年輕時一天能做幾百個,這兩袋加起來才二十多個,小菜一碟,小菜一碟!”
易承沒止住笑,把兩箱白柚擺放好,擦了兩把手後,又拿了兩個。
退到牆角,他往後靠着,叼着包子邊吃邊用力揉着肩頸。
手機設的每日鬧鐘響鈴後,易承跟人打了聲招呼,就往店外走着。
走出兩步,就被喚住——“承小子!把包子帶回去!”
戚英跑着過來,把比剛才看時多了至少一半的包子袋遞給他,“讓秋秋嘗嘗姨的手藝,聽到沒有?”
易承看着包子頓了兩秒,手指穿過提袋時,“嗯”了聲,沉着收回視線,“謝謝戚姨。”
“哪那麼多謝,都一家人。”戚英上前一步重重拍了一掌他肩,點頭時眼眶染了些紅,她撩亂頭發,“快回去,秋秋愛哭,等會要看不到你,把你家給哭淹了…”
“……”易承沒繃住,笑了。
“哥!”秋秋套上粉紅色秋衣後,張着粗條條的手臂穿外套,眼睛都沒睜開,聳着鼻子問:“什麼東西好香啊!”
易承撈過梳子,沉默地看着她比雞窩狗窩鳥窩都亂幾倍的頭,半分鐘後,才認命地擡手給人梳着,道:“戚姨做了包子,說一定要給秋秋嘗嘗。”
“真的嗎?”倏忽眼就睜開,秋秋坐床上蹦了兩下,“我想吃,啊!”
才握住的一大撮頭發被她蹦得散完了,易承擡起梳子,壓着勁兒敲了一下她的頭:“别動亂。”
左右手各拿一個,嘴裡還塞了一個,恨不能在肚子裡塞個十來個。
秋秋邊吃邊有節奏地蹦跶着,“哥,好香,好好吃。”
“嗯。”易承把她書包提出來放好,看着她亂七八糟的吃相,扯了張紙給人擦嘴:“慢點吃,别噎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