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校門,外面擺着的小吃攤基本都散了,隻零星留了些兩三輪車跑沒油、單憑力量收攤推車回家的商販。
走出學校所在的這條路,路兩旁,就多了些沒品種的老樹。
老樹長得歪頭就拐的,就一條街看下去,找不出一根直的枝幹。底部的根,尋歡一樣往街道靠商店房子那側拱,多點揣測恐怕就要以為樹也愛湊熱鬧…
頂上,樹幹們蜷曲着,取暖似的擠在一堆,就連葉子脫落都脫得極有規律,要秃一片全秃,要留留一片枯黃。
風一吹,邊角老得失了形狀的葉子漫天飛舞。
易承拍開落在頭上的幾片葉子,嫌棄道:“怎麼還沒掉完?”
許桑看了他一眼:“……”
接收到他的目光,易承道:“别這個眼神看我,你頭上也有葉子。”
許桑微滞,擡手輕掃了下頭,什麼都沒有,他忽地意識到什麼,停步冷着看向他,“騙我?”
被他嚴肅的模樣逗到了,易承笑着,自然地擡手,将斜插進他耳上發絲間的小片黃葉取下來,窩在手心攤在他面前,“看,真沒騙你。”
距離意外被拉近,許桑不太習慣地别開眼,“嗯”了聲,便随手拉了下有些下滑的書包帶子,繼續往前走。
“啧。”易承也沒什麼情緒,吹掉手心裡的葉子,便跟上他的步子。
将人送到路口,易承沒越界地往前,簡單做了個道别,就往家裡走。
四下裡,幾乎沒有人影的存在。
易承輕歎氣,擡手在肩頸處重力按了兩下,卷着一身被深藏的疲憊,挪回家。
三兩分鐘的路程便到家了,他詫異了兩秒,想起那夜突兀的一家燈明,兩秒後,又搖頭。
天下沒那麼多巧事。
回到書房,易承嘴上叼了隻鉛筆,一手翻着手機裡的進貨清單,另一手翻着賬目本,攤平後,他取下筆,把各類水果分類标記好種類和需求量,而後,翻了下近期價位,确定好進價區間後,才落筆。
入秋後,天亮得越發晚、天黑得也越發早了。
對于果蔬類的商家而言呢,相應的,開攤時間可以有所推遲…但其實與夏天沒什麼區别,多了些天氣上的苦寒,早上能見度也降低。
或許細細比下去,還要麻煩艱難些。
收拾完,易承看了眼秋秋,确認她沒有滾下床後,慢悠悠地晃回房間,沒有再看手機的閑心,倒頭就睡。
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
夢裡,易承手上拖着麻布袋子,裡面塞滿了紙殼子、舊衣服或是些瓶瓶罐罐,被踩扁或強行壓縮後,硬邦邦一大袋,光扛上肩,就費了老大的勁兒。
騰不出手,他把手機放進沒封口、底下卻壓實了的袋子裡,按照慣例,扛着今日記不清第十幾次的“戰利品”,輕車熟路地往“楊氏廢品回收”店門處走。
經營這家店的老闆脾氣很好,比起同區其他店,收的價要高幾分錢。成貨好的,還會在結算時加加價。
“這麼能幹啊?”楊越跨着大步,走過來,接過這大袋時,被重得“咬牙切齒”,腰都跟着下凹了幾個幅度,他背着走到大稱上,背部松下來,才哎喲歎了兩聲,“重得我差點兒沒起來!”
易承手握成拳,隐隐繞到身後敲了敲脊背,聞聲笑道:“不至于吧楊叔。”
“至于,至于!”他看了眼稱上的數目,側身又從一旁取過小本子,記了兩筆,說道:“價還是沒變,我賣你九毛,比市價高了一些…統共算下來,今天這十幾堆是,嗯,400塊。”
楊越含起老式煙鬥,用力嘬了一口後,拉開大皮包拉鍊,取了一堆百元鈔票,含糊不清地說,“上個月你放我這兒的錢,今兒個一并結給你…你點點,還不少哩!”
易承點頭,接過厚厚一沓紅鈔票,眼裡壓不住的喜,“點就不必了,謝謝楊叔!”
“還有閑心在這兒說謝。”楊越搖搖頭,往前一步搭上他的肩,聲音低沉,“快去把你媽接進醫院,有錢了,病自然會好的。快去!”
易承微滞,退後一步,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謝謝楊叔,今日之恩,我易承來日百倍償還。”
說完,他将錢規規整整塞進了布包裡,往腰上纏緊,就快步往家裡跑。
在原地頓了許久的楊越,取下煙鬥,抹了把眼裡窩着的淚,歎了口氣走回去,把這袋紙殼子提溜齊整,剛想倒出來,就見裡面規矩躺着、蒙了一層廢紙灰的手機。
他“诶”了一聲,回頭,路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更别提人了。
正巧這時,他妻子回來,楊越朝她笑笑,忙道:“承小子手機落下了,我給人送回去,你看着店啊!”
女人甩了甩馬尾,把一袋子青菜扔到架子上,順便掏出個罐子遞給他,回道:
“好,我守店…你也别空手去,這裡有點兒肉幹,反正你牙口不好,多吃兩根牙都沒了,還不如給承小子送過去!”
“……好。”
轉道回家,易承單手護着布袋裡有幾分重量的錢,嘴角一直勾着,沒壓下來。
愉快地哼着小曲兒,推開家裡的門時,秋秋正抱着蘋果啃,蘋果個兒大,她兩手托着才堪堪卡住,嘴小牙也不利落,有時候咬下一口,隻堪堪啃落一條紅色的皮兒。
他邁着輕快的步子上前,輕摸了下她的頭,問道:“秋秋,要哥削皮嗎?”
“不用。”秋秋擡起頭,葡萄大的眼水靈靈的,“媽媽說,蘋果皮吃了對身體好。”
“那媽媽肯定忘告訴你,沒皮的蘋果好吃。”易承把店門口的遮簾放下,随手撈了顆葡萄,用紙擦擦便丢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