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樓前,許桑回頭望了眼他的身影,聲控燈在無痕的靜默裡自然熄滅。無奈染上晦暗的眼眸裡,流出些難定性的情緒。
單手抛接水瓶,他收回視線,轉過身去,上樓。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說不定真得轉個行出家。
和尚尼姑準沒有難念經的煩惱。
沖完澡出來,身上史無前例的爽利,許桑随意擦了把頭發,便進了卧房。
學校的意思是,兩百天誓師,誓的就是個“鴻運當頭”。
具體要求呢,就是讓他給他那張發言稿粘個紅色殼子。
許桑翻膠水時,無意摸到之前用過的本子——沒印象寫了什麼。
他攤開,瞬間,十幾二十張薄紙雪花片似的灑落。
“……”一地雞毛。
掃了眼從書桌鋪到腳底的紙,上面清一色地标着“檢讨書”。
許桑扯出一抹無奈的笑:搬家還帶着黑曆史,也是沒誰了。
正收撿,手機忽地跳進個視頻通話——來電人:“梁意杉。”他摁了接通,那頭,梁意杉舉着張試卷,焦急連天地滿嘴飛詞:“許哥,快救救我!”
“怎麼?”今晚心情不錯,許桑多餘看了他幾眼。
“除了錯題,我還能犯什麼大過?”他邊說,邊臨時把試卷拍下來,圖片形式拍過來,“馬上期中,老袁坐不住了,紙不要錢一樣印了十幾套卷子…然後今天抽人,抽十個九個已讀亂回。我——”
每次前搖長得、都夠配首主題曲了…
許桑打斷他的話,“哪題?”
“哎呀!”梁意杉激動得原地蹦跳,“許哥,還是你懂我!選擇第九題之後都要,大題20——要不先講前面?”
“嗯。”許桑随手摸了幾張檢讨,翻過面就開算,差不多做完兩道,開口:“第十題,構造函數就行……”
大半張邊刷邊講下來,試題大體說難不難,說簡單又的确需要點素養。
講着講着,許桑落筆,盯着最後一題,默住了。
這題,挺老袁風格…
“卡了嗎?”梁意杉狂搖手機,“不是吧,我專門請假回家,家裡網沒學校好?不應該啊。”
“……”許桑撈起筆,落下答案,擡眸白了他一眼:“戲多。”
“吓我一跳!”梁意杉看着屏幕裡重新鮮活的臉,長歎氣,“我就當你誇我了……許哥,你剛怎麼了,跟被誰點了定身穴一樣,一動不動的。”
“沒。”許桑重新看題,眼睫輕顫,緩了兩秒後,開口:“最後一題——你确定要聽?”
“……許哥,你。”
梁意杉幾乎腦補出了純許桑音色音調的潛台詞:“聽得懂嗎你。”
登時心頭刺痛,不過眼珠一轉,他承認确實可能是“聽了就忘,不如不聽”,便赤拉拉地收下情緒,“有道理,我還吃不來細糠。”
聞言,許桑輕笑一聲,“我講。”
等這道題的思路坎坎坷坷進了梁意杉耳朵,又被粗條的腦子踹出來無數次後,他放棄了,捂着頭唉聲,“許哥,我就不該聽——現在腦子比芝麻糊還糊了。”
許桑頓了兩秒,“去補點基本結論,用上端點效應反證,能有大半的分。”
“好的,許哥!”聽到意見,梁意杉連忙用筆記下關鍵詞,而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學習任務完成,他開始扯皮,“許哥,你今天心情不錯啊?”
許桑按揉手指:“有嗎?”
“嗯,換平時,你肯定要訓我一句‘耳朵賣了換腦子吧。’但你今天,少見的…溫柔。”梁意杉卡殼兩秒,說完,自己都驚了一跳。
這詞跟許哥,八百竿子都打不着吧!
之前許哥還在的時候,嗯…還在同一所學校的時候——眼神冰渣子似的刺楞,看誰凍誰,學校總有人時不時發帖子:“他媽許桑上輩子是刺猬吧!”、“馬蜂刺轉世吧他”…
神話太多,包括但不限于:他還是學校十餘年來,唯一一個隻上台念檢讨書的年級第一。
聽到這詞,許桑眉梢輕動,手無意識地勾上筆,轉着,“跟人打了一架。”
“我操?”梁意杉一激靈,“這才轉校沒兩周吧?”
目光落在筆頭旋轉帶出的虛影,許桑輕聲:“嗯。”
“兩周還不夠結仇吧,不對,什麼架打完心情好啊?”梁意杉把手機擺桌上,往門口看了眼後,開始收卷子,“算了,你包赢的。我查了查你們學校,好像,挺一般的,特别是成績。感覺我轉過去,都能混個前五十。要不,許哥,我轉過去陪你吧?”
許桑:“……”
聊了個七七八八,許桑把打了草稿的紙丢垃圾桶裡,順手抽過紅殼子,滴上膠,拿過發言稿,還沒粘,就見對面視頻鏡頭忽然一陣淩亂。
而後,一道不算溫和的女聲冒出:“這誰?那個許桑?我不是說了,不要跟他往來嗎?問題學生,交流多了你也要跟着得病的,不長耳——”
視頻通話戛然而止,許桑指尖輕顫,力道驟減,稿紙輕飄飄地落下。
夜正深,熬得住的台燈光亮式微;窗外偶有風聲作祟,呼呼兩聲把自己吓破膽似的,匿迹了。
眼睫輕顫,許桑僵了幾息,才伸手摸到剛不慎滑飛的紙張。
視線有瞬間的失焦,他抿唇,随意按下稿紙便合上紅殼子,對着熄掉的手機屏幕,定定看着。
半分鐘後,他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套新卷子,擰開筆帽算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