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言觀色是梁意的被動技能。
腳邊堆積的酒瓶、舉手機時微微顫抖的手、雙手觸碰的冰冷,環繞的煙味,開玩笑後眼裡消失的笑意,都是曲英情緒不好的提示。
梁意從小跟媽媽生活,習慣了看白女士臉色。白女士在心情好赢錢的時候,隻要梁意乖乖叫媽媽就會有多餘的飯錢。家裡充滿煙味就代表白女士心情不好,但也會給錢吃飯,隻是不會摸着他的頭,而是把錢随意的扔在闆凳、沙發、桌上。
負擔,累贅。這是梁意還沒懂這個詞的意思的年齡就被一直提及的話語。
破碎的記憶就像身處宇宙,耳朵被堵塞般的沉悶,身邊是一枚又一枚流星,上面播放着片段式的畫面,在眼前快速一閃就沒入宇宙深處,飛往更遠的地方。
沒有比雲城更遠的地方了。
曲英的酒量時好時壞。
好的時候是睡着了很安靜,不會說夢話,也不會突然從床上或者沙發椅子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去催吐。
壞的時候就像現在,頂着腦門上的碎雨滴在最熱鬧的夜市附近的街道開始放聲胡言亂語。
“原諒我一生!放浪不羁!愛自由!切克切克切克zhuang~”
“就讓這大雨全都落下!就讓他看不見,我臉上的!掙紮!!”
“以雷霆!擊!碎!黑!暗!!!”
梁意把口罩拉緊,低着頭走在另一條街邊,還落後了幾十步,隔着遙遠的距離都能被這嘶吼的咆哮震的想把自己埋進土裡。
他已經看見附近有幾個年輕男女掏出了手機,鬼鬼祟祟的的舉着。
“達拉達拉啦啦啦~啦啦啦~啊↗↘!(人魚之歌)”
“所有的風!都在叫着我的名字!梁~~意!!記住我的名字!梁——唔唔——”
梁意震驚,梁意回收感同身受,梁意快步跑過去。
折騰一番終于上了回家的出租車,梁意不知道曲英的住址,這家夥隻說住在工作室。沒辦法隻能帶曲英回自己住的地方。
他看了看依在肩膀上睡的昏天黑地的曲英,無奈的笑了笑。車窗外的風景一路飛馳,從繁華的燈光停滞在老舊的小區門口。相比熱鬧的新城區,老城區内隻剩昏黃的路燈。
艱難的扶着酒醉的曲英上了五樓,扭曲的掏出鑰匙開門,再把一米八五有一百五十斤重的人扔進唯一的一張床上,梁意再也抑制不住,累的一并七扭八拐的躺在床上喘息。
生活不易,小梁歎氣。
他推了推死豬一樣的曲英,有氣無力的說:“起來,去洗澡。”
曲英哼哼了兩聲,沒動。
梁意雙眼無神的望着天花闆。這兒的天氣不好,時常下雨,空氣十分潮濕,他租的地方又是便宜的老房子,有幾十年沒修整。下的雨大了牆邊就會滲出水來,就連天花闆也會漏水。運氣不好還會随地刷新南方特有的小精靈,衣服經常晾不幹,隻能去買烘幹機,讓本就貧瘠的錢包更加幹癟。
但這裡空氣很好,打開窗就是新鮮的風吹進來,吹散屋裡的黴氣。山清水秀,人傑地靈,他很喜歡路邊種的花草樹木,他叫不上名字,但生的綠綠蔥蔥,生機勃勃。
樓下無人打理的綠化花圃内有幾朵小野花,五顔六色的,很漂亮,梁意每回買完早餐都會向那裡看幾眼。開花了,他就掏出手機拍幾張,發個無人在意的朋友圈。偶爾有野貓進去睡懶覺,正午時分,陽光撒在上面,暖洋洋的。
梁意會想自己腳爪輕盈的跳過蹒跚的木質欄杆,窩在草叢,鼻尖是淺淺的花香。
什麼樣的生活才算幸福呢。
走神的時間過多,曲英洗完澡躺回來他都沒發現,直到被同樣趕去洗澡。
鏡中倒映的五官寡淡,眉眼唇色都很單薄,半長的頭發散落在肩頭,鎖骨突出,全身沒有一處能稱之為好看特點。梁意咬着一片唇角,任霧氣把他模糊掉。
擦着頭發出來的梁意一眼就看見長手長腳的曲英霸占了整張床睡的呼呼,他腳步一頓,盯着一床一人看了半天。因為是單人房,理所應當适配的是單人床,兩個成年男性躺一起已經很勉強了,更何況其中一個還又高又壯。
梁意擰着眉走近床頭,居高臨下的看着閉眼看似很安詳的曲英,發出惡魔低語:“再不起來就被偷榜了。”
“不可能!我拉開榜二1700分——”曲英垂死病中驚坐起,睜開的雙眼瞪得像銅鈴,視線與低頭垂着眼的梁意撞了個正着。
白色短袖的下擺在纖細的腰肢中晃來搖去,大片粉白色的肌理在曲英眼前閃爍,引人注意的是那小小的凹陷的肚臍,和若隐若現的……。
曲英深呼一口氣,薰衣草的香味撲鼻而來。他縮了縮身體,盡量往床裡面靠,讓梁意上來,一邊嘟囔,“不要說這麼恐怖的事情吓我。”
“忍了你一路裝死還不行?”梁意說,他小幅度的甩了甩頭發,不滴水了才躺枕頭上。
曲英幹笑兩聲,一時間房間内隻剩呼吸聲。
梁意睡眠質量好的時候沾床就睡,半夢半醒間,他突然聽見曲英說話,問他有沒有睡着。
嗯了一聲代表睡着了,引來對方低沉的笑聲,胸腔震動的連床都嘎吱響。
“哎,我說,小七。”曲英側過身枕着胳膊,面朝着對同樣睡姿的梁意說。
梁意微微睜開眼,睫毛擋住了大部分光線,隻隐隐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漸漸靠近,随後濕熱的觸感從嘴唇傳來,廉價的薰衣草沐浴露味道侵占了鼻腔。一瞬間腦袋是昏沉的,他呆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容貌,半饷沒反應過來。
唇上的力度壓實了些,又過了三四秒,也沒深入,曲英主動退開了。
“對不起。”曲英道歉,他摸了摸嘴唇,頭疼的呲了呲牙,萬分頭疼,“草,我果然還是個直男。”
身邊沒有傳來任何動靜,曲英心虛的瞟了眼梁意,對方正虛着眼靜靜看他。
“我本來想嘛,額……就是反抗我爸我媽,領着男朋友回去氣死他們,省的天天給我安排相親……然後,”曲英懊惱的錘了錘頭,眉毛擰的能絞死一隻蒼蠅,“然後我就想試試自己到底直不直,不然為什麼,他媽的為什麼我總想摸你的頭呢?”
曲英長歎一聲,“果然隻是父愛。”
梁意:……
他蹬了蹬發癫的曲英,言簡意赅的回到:“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