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通電話從深夜聊到天際泛白。

梁意側躺在床上，手機平放在旁邊，屏幕顯示通話時間6:24:14，數字還在不停跳動，聽筒伴有平緩的呼吸聲。他把頭湊近，臉輕輕貼在溫熱的機身上，閉上眼沉沉傾聽着聲響。

程路睡着有一會了，可梁意睡不着。

不知道是因為最近總是熬夜，生物鐘變得紊亂，明明腦海争吵着要休息，閉上眼浮現的全是今晚聊過的話題。

程路家裡是開公司的，頭頂有個哥哥，于是家人對他也沒什麼要求，他就一直混的很散漫，沒什麼危機感。

程路說他小時候，說中學高中時的好友，說他們那的美食，說他的願望是和喜歡的人去愛琴海。

被邀請的人耳尖紅到發燙，隻想轉移話題。

程路又問為什麼不想去京都。

準确說，他不想去北方。

思緒一下子斷了，意識沉沉的跌入夢境海。

夢裡梁意再次回到遠在千裡的小洋房前，周遭一片雪茫茫，花園裡的綠植都蓋了上厚厚的雪棉被。天空仍然飄着圓圓的雪花，緩慢覆蓋住地上一連串的鞋印。

屋裡火爐燒的正盛，兩個大人在裡面聊天，談話嗓門大到不用緊貼着門就能聽見。

“……你就非要讓他上那個私立嗎？我聽說光是一套校服就要交好大幾百，生活費也要不少。小意瘦了吧唧的，他真能在學校吃的明白？你看隔壁老王的兒子，才十歲就跟他爸差不多高了。”

“嬸兒，梁小意也才十三歲，還會長高的，這話你可别當着他的面說。”

“看着也不陽光，那頭發你也不給剪剪，遮着眼睛了都。我聽他說話也費勁，半天也憋不出一個響屁，逢年過節誰家孩子都是上前表現自己，他倒好，往你身後一站，嘿，不動了。”

“我哪有時間折騰給他頭發，再說也挺可愛啊？”

“話說回來，你還堅持上私立這一套的話，我可聽說高中學費可不便宜，以後要是上了大學，那幾年下來費用有你受得。晴兒啊，你得讓他學會獨立啊，不能光依靠你。”

“……嗯嗯。”

梁意蹲在門前的陰影角落，冷風把他耳朵臉部凍的沒有知覺，眨眼都遲緩。冬天一向喜歡躲在火爐前趴着取暖睡覺的貓不知什麼時候偷偷溜了出來，翹着尾巴正想往他身上蹭。

雪地裡屬于他來時的痕迹被雪抹平，留下身邊一圈圈圍繞的小梅花。

“……你怎麼跑出來的？”梁意輕之又輕的開口，白色霧氣缭繞像吐仙氣似得。

他想了想，解開外套，把胖乎乎的狸花貓抱進領口懷裡。毛茸茸的貓腦袋向上蹭着梁意的下巴，在鎖骨處踩了幾下後奶，安心的窩在裡面。

梁意聽着呼噜噜的聲響，胸口是暖乎乎毛茸茸的貓，總算感知到身體的知覺。

眼前飄雪不斷，望過去全是白茫茫的雪景。

讨厭冬天。梁意把臉往貓毛埋了埋，冰涼涼的雪落在後脖頸，他動也沒動。

“上次給你說的那家怎麼樣呀？你覺得行嗎？”

“我不是說了嗎，梁小意高考前我是不會考慮再婚的。”

“你傻呀，人家那條件多好，長得也不錯，對你也上心，我可看見他每回都開車送你回家啊。再說孩子肯定能理解你，這麼多年肯定缺少父愛，接觸一下試試呗。”

“……”

被稱為“嬸兒”的婦人趕在天色完全暗下去之前離開了小洋房，走的匆匆，完全沒注意到花圃前蹲在牆腳的梁意。

如果沒有懷裡的貓，梁意懷疑自己會被凍死在這個雪天。雖然他壓根不懂為什麼自己下意識不進房子，隻傻傻的躲在一邊。

隻是覺得，這些話題他不應該在場。

等聽見電視開啟的聲音，梁意才勉強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僵直着身體敲門。不一會，裡面傳來有氣無力的聲音：“沒鎖門。”

白晴果然窩在沙發上，手邊是小零食，身上穿着厚而棉的睡衣，還披着一層棉被。見兒子這麼晚才回家，攔住想要上樓的梁意，朝他招了招手。

“過來。”

梁意走過去。

白晴伸頭一看就笑了，“怎麼這懶貓在你懷裡呢，我說怎麼半天了沒找到。”

她伸出胳膊捏了捏梁意的臉，被涼了個機靈，兩隻手都過去貼着，擔憂的說到：“跟貓玩也要有個時間概念，在家玩也是玩呀，這麼冷的天在外面玩什麼。”

絮絮叨叨的聲響和臉上柔和細膩的手掌都讓梁意有些晃神。手指也被拉起來暖過後，半晌才回：“下雪了。”

“多大了還愛玩雪。”白晴笑了，眼睛一彎，眼角漾出來細細的波紋。

眼睫上未融化的雪花粘連在上面，乍一看像是白色睫毛，低垂的眼眸安靜的回望白晴，過耳的黑發上是點點水光，模樣聖潔乖巧，像隻小精靈。

白晴很不爽的啧了下，咕哝：“這多可愛啊，怎麼就不讨喜了。”

梁意抽回手，輕聲說：“我去洗澡了。”

霧氣朦胧的浴室内，梁意下颌抵在撐在浴缸邊緣的胳膊上，面色沉沉，心想。

每天吃少一點，是不是就可以攢下一些錢來償還。

他心裡慢慢計算着每學期的學費，生活費。

高三那年他把小豬存錢罐砸開，紙币一張張捋直，全部加一塊是兩千兩百一十四。

已經初有長成的梁意就這樣風輕雲淡的把這些錢都裝進密封紙袋，在通知書到來那天一同遞給了白晴。

那是離北海最遠的地方，四季常春，沒有冬天，沒有大雪，沒有家人。

那天白晴也拿着一張卡，她率先開口說：梁意，學會自己生活。

信封被梁意捏成皺褶，他沒有接，學着白晴的口吻：我會把學費都還給你。

白晴當真沒有再管過他。三年來唯一聯系的那天是白晴要結婚，有個男人摸到梁意這裡，苦口婆心讓梁意回家。

梁意把他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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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戴好條條鍊鍊，鏡頭聚焦對準，梁意點了開播。

投屏依然是遊戲主頁占了大屏，隻是在左下角多了一個窗口。

窗口中的手腕纖細白皙，膚色如玉，中指指節上套着一隻亮晶晶的粉色蝴蝶，手背纏繞銀色鍊條，連接之處是水藍色的寶石點綴其中，既不繁瑣，又顯得美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