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夜的預感很快就成真了。不一會兒,耳/機裡傳來了消息,說是在營地東側的隐秘/處發現了打鬥——準确地說,是一小段拖拽的痕迹。
李/明夜沉默了兩秒,居然笑了,這個笑容很美,卻讓那個場情局的愣頭青不自覺朝後退了兩步。她最後問了陳柏的編号,随後便對阿斯特羅偏了偏頭:“我們得去看看現場。”
“哦,當然。”
眼看着兩名營地的實際控/制者轉身離開,那個場情局的角鬥/士終于有些惶恐,忍不住結結巴巴地問道:“對、對不起,但……呃,但是,我是不是闖禍了?”
李/明夜聞言,回頭打量了他一眼:“你當然闖禍了,小子,你最好祈禱我不要活着回到鬥獸場。”眼見這個角鬥/士驚得差點癱/軟/下去,李/明夜終于笑出了聲:“因為我一定會讓我的甜心魅魔海默恩扣你工錢,讓你接下來的十天隻能靠高蛋白口糧過日子!”
阿斯特羅一邊快步走路,一邊回頭看了那驚慌失措的角鬥/士一眼:“這隻是一個玩笑,你在吓唬他。”
“得了,這不是他的錯。”李/明夜很少生氣,且從不遷怒。
“那這是誰的錯?為什麼陳要這麼做?”
“因為他認為,如果他繼續留在這裡,他一定會死;如果他沒有跟過來,他會安全平庸地活着,直到某天,他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卻敵不過某人的一個心血來/潮;而如果他像現在這樣做……他或許會死,或許能活,甚至,或許能發财。”李/明夜露/出了一個譏諷的冷笑,“阿斯特羅,你和他都是商人,你告訴我,你有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他踏踏實實安分守己勤懇努力不冒任何風險地工作,就能成為富翁?”
“沒有,這世上所有的高收益都意味着高風險。”阿斯特羅很笃定地回道,他話鋒一轉:“但我沒有問這個,你知道我在問什麼。”
“他和靳有一些未了的恩怨罷了,不過現在這些恩怨中又添了我的一筆。我很不喜歡有人壞我的事兒。”李/明夜的語氣很淡漠,甚至于近乎心平氣和,然而卻有種斬釘截鐵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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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非常的清楚明白。李/明夜盯着松/軟腐殖質地面上那幾個腳印形狀的深深凹陷,稍微觀察和估算了一下——叢林作戰靴,身高大約在170到180公分之間,但體重隻怕有三百斤以上。靳一夢從未描述過陳柏的體型,但鑒于角鬥/士的法則身/體生成都是取自其生命過程中身/體的最優條件,陳柏不可能有這麼胖,故而她得出了一個傻/子都能得出的結論。
——一場标準的綁/架,或者人質劫持。對于角鬥/士來說,哪怕是個菜鳥級角鬥/士,搞定一個普通土著并将其打包帶走也并不需要耗費太多功夫,況且據說陳柏是菜鳥裡很是出色的那個。
終日打鷹,不料卻讓麻雀啄了眼,這可謂是相當之憋屈,然而李/明夜卻忽然有些想笑。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半腐爛的潮/濕落葉,然後看着杜查急匆匆地穿過漸黑的叢林沖到她的眼前。
“科蒂酋長,我聽說昆特被你們的人綁走了!”杜查不愧是個直性子,一點兒不玩虛的,劈頭就是一句責難。他當然生氣,綁走昆特的是角鬥/士,而昆特可是他部落的人,身為酋長的兒子與部落第一勇/士,他天然地應該保護部落的每一個成員。
杜查堂堂首領級土著人物,生氣起來自然駭人。這個高壯健碩的浪遊小夥子像一隻憤怒的強壯公牛般疾沖而來,氣勢洶洶勢不可擋,幾乎能使人産生一種重卡迎面撞來的錯覺,激發出滅頂的恐懼。
李/明夜如今好賴是個頭兒,杜查一發飙,頓時的,遠遠近近的視線都聚焦了過來,警惕而暗藏殺機。匆匆趕來的靳一夢情急之下更是直接長槍抵肩瞄了過去,文森特則是眯起了眼,随時準備着一招閃現。杜查感覺到了,更是怒意橫生,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嘿,冷靜、冷靜,我的朋友……”阿斯特羅擋在了杜查與李/明夜之間。
“我沒法兒冷靜!”杜查怒吼,“你們的人,綁走了我的族人!他想幹什麼?你們想幹什麼……”
李/明夜撥/開阿斯特羅,截斷了杜查的憤怒咆哮:“我們想幹什麼,你一直都知道。他想幹什麼,我們也是現在才知道。”她沒有和杜查比音量,但每一個單詞都吐得清晰而鎮定,“我們的人最後一次見到他們是在30分鐘前,根據腳印來看,他們的目标是你們的聖地。”
杜查到底是個年輕人,年輕人發飙全憑一頭熱血,哪裡鬥得過李/明夜這樣的成精狐狸。李/明夜說得認真而平和,他也不自覺被轉移了注意力,相當困惑地道:“可是我們也一樣要去聖地,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們部落有敵人,比如已經成為了祭品的歐克塔姆先生,我們也有敵人,比如這個叫做陳的人。他想要破/壞我們之間的友誼,更想要趕在我們之前找到與利/用聖地中的秘密,他是一個該死的卑鄙間諜……你知道間諜嗎?他們專門做這種事。”阿斯特羅何等人物,立刻心領神會地順着往下編。
杜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态度終于軟化了些許,畢竟這事兒确實鬧得莫名其妙,而阿斯特羅給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解釋。可是事情一旦發生,“解釋”這玩意兒顯然并不是為了解決事情而存在的,它的存在意義是使人能夠更加心平氣和地解決事情。所以杜查直奔重點:“那你們打算怎麼辦?做出這件事的是你們的敵人,但他帶走了我的族人!”
“這是我們的責任,所以我會解決這個事情。他們離開營地最多隻有30分鐘,現在追應該還來得及,我們現在正在做這件事。”李/明夜異常平靜地回答了他。
杜查得了這個回答,反而是一愣,繼而就變得有些讪讪的,看起來似乎是餘怒未消,卻又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他猶豫了兩秒,終于還是重重一點頭,乖乖地站到了一邊。
李/明夜看向阿斯特羅:“普通狗在這個地方很容易狂躁,很難做到準确追蹤。我聽說斯/諾有一隻六階的地獄犬寵物?”
阿斯特羅立刻招呼斯/諾過來幫忙。
雖然事發突然——要知道其中甚至包括了一名首領級土著人物險些原地爆/炸的緊急情況,但李/明夜應對得從容,故而整個營地依然是有條不紊,仿佛這不過是一場小風/波。靳一夢在不遠處看着那邊一派的井井有條,躊躇了片刻,終于還是決定過去面對。他剛要開口,李/明夜就一擺手止住了他的話頭:“如果你想道歉,那不必了,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你的錯。”
靳一夢苦笑,他由衷地感到愧疚——這他/媽什麼破事兒?陳柏這混賬搞這一票綁/架的出發點是他靳一夢,結果鍋全讓自己老婆背了,連爛攤子都要讓自己老婆收。最關鍵的是,她收拾得還很好,好到自己完全盡不了力,甚至插不上手。
靳一夢忍不住想起了方才的情況。其實彼時千鈞一發,靳一夢也心知肚明自己不該拔槍,拔槍無疑意味着激化矛盾,但眼看着杜查這股氣勢滔天的禍水奔流着沖向李/明夜,他終究還是慌了。正所謂關心則亂,如果李明夜因為陳柏做的事情而傷到了……
李/明夜看到了靳一夢難得的有些遊/移不定的眼神,蓦地心頭一軟。她走到靳一夢面前,把手擦了擦,擡手撫上他的側臉,柔聲道:“說‘我現在能為你做什麼’。”
靳一夢一時啞然,心卻莫名定了,幾乎有些百感交集的意味。片刻後,他歎了口氣:“我現在能為你做什麼?”
李/明夜看見斯/諾一溜小跑過來,便笑了笑,把自己的手放進靳一夢的掌心裡,靳一夢立刻反手握住了她。她在靳一夢的手背上吻了吻,道:“我想喝杯咖啡,因為我覺得我可能睡不好覺了。”
靳一夢此時正覺得自己簡直罪該萬死,心思都在做小伏低上,還沒顧得上去理解李/明夜這句話背後的含義。他得了這麼個跑腿的機會,于是就趕緊地去跑腿了。然而他剛走沒一會兒,事情就忽然大條了。
——斯/諾的地獄犬雖然是通常隻會出現在神話傳說中的生物,但它說到底也确實是隻狗,而且有牛逼哄哄的三個腦袋,所以聞味兒這事它自然是能勝任。于是不一會兒,這隻野蠻強悍的魔獸就把衆人引到了距離營地并不遠的河邊。遺忘之地幅員遼闊,整體卻地處低窪,乃是四方水流彙聚之處,正是這條河的下遊方向。
此時所有人都看向了李/明夜,等着看她如何解決。李/明夜走到河邊看了看,她的臉色非常平靜,那是早有預料或者大局已定的平靜。她從猜到陳柏的所作所為開始,基本就已經洞悉了他的全盤計劃,然而她一樣無可奈何。
——陳柏走了水路,這是最快也最難追蹤的方法。營地是根據衛星地圖确定的,想要拿到衛星地圖并不難;營地裡到處都是木頭,随随便便就能紮出一個木筏,甚至的,由于此地是熱帶雨林氣候,大大小小的河流比蜘蛛網還常見,瞭望者基/地中必然會有充氣皮筏和便捷的充氣裝置——實際上這次的攜帶物資中就有這兩樣東西。等他丢/了定位裝置,随便找個地方上岸,再把筏子順水一沖,鬼知道他在哪裡。這個計劃是如此的簡單,然而卻又是如此的天衣無縫,換做李/明夜自己,也一樣會做此選擇。
這件事情的重點并不是那個被綁走的昆特,而是杜查,與此事在角鬥/士中傳開後,會對命運團隊造成的影響。李/明夜沉吟片刻正欲開口,阿斯特羅忽然給李/明夜發了一句私/聊:“能不能談判?用錢解決,然後簽個和平協議?他已經有籌碼了。”
“這個籌碼還不夠,不過可以試試。”李明夜稍一盤算,當即答道。
阿斯特羅點了點頭。這種事情必然要有個中間人作為緩沖,所以他立刻當仁不讓地通/過徽章聯/系陳柏。然而不過片刻,他便無奈地笑了一下:“他沒接我的通訊。看起來你們的恩怨很嚴重啊!”
“你是怎麼說的?”
“我先給他發了一條簡訊,告訴他昆特并沒有進過遺忘之地,所以他的行為會導緻他處于非常危險的境地。然後,我給他發送了通話請求。”阿斯特羅頓了頓,“他全都沒有回/複。”
李/明夜的視線掠過杜查炯炯的眼睛,她微微歎氣:“事情發生了,總要有人承擔責任和做出行動。我立刻帶人進去找他們,争取把人帶回來。按照原計劃,我們的行動本就是分小隊探索來擴大探索面,現在就當我是提前行動吧。”
——按照原計劃,他們确實會分隊探索擴大探索面,最重要的是,他們所有的前期探索行動都會在白天進行,而且還會在沿途穩紮穩打地建立補給站,把謹慎做到極緻……這顯然和如今的倉促搜救不可同日而語。
杜查忽然有些愧,莫名覺得自己是在無/理/取/鬧。他嘟囔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阿斯特羅張了張嘴,似乎想要阻止,但想了想,最後還是道:“記得保持聯絡。”
李/明夜點頭應了。她看了文森特一眼,有點遲疑,後者聳聳肩,一把攬上杜查:“你會劃槳嗎?”
“當然會。”
“太好了,我也會,我還參加過皮劃艇大賽。”文森特拍了拍杜查壯實的手臂,還煞有介事地捏了捏,轉而沖李/明夜做了一個“一切搞定”的手勢,李/明夜終于忍不住失笑。
事起倉促,準備工作自然又匆忙又繁瑣,然而由于靳一夢正愁沒個機會略表心意,索性便接手了一切。李/明夜捧着一杯熱咖啡坐在旁邊的樹墩上,手邊放着一塊熱騰騰切好的烤肉,她眨巴着眼睛,自覺被伺候得像個什麼都不用做的洋娃娃。她感受到遠遠近近的各色目光,着實是有些哭笑不得。
阿斯特羅遙遙打量了她一會兒,終于覺得有些好奇。事發突然,然而李/明夜的表現太平靜了,那種平靜深不可測,令人捉摸不透。他忍不住踱步過去,随便起了個話題:“你應該知道,昆特是很難找到的吧。”
“這種事情,本來就是盡人事聽天命。”李/明夜回道。
“不過能找到總是好的。”阿斯特羅其實倒也并不怎麼在乎昆特的死活,他隻是好奇李/明夜會怎麼做。
“你說的對,那我就努力一下吧。”李/明夜想了想,指着陳柏的編号給他發了一條通訊請求……然後她理所當然地被拒絕了。
她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這個笑容柔美到了極緻,卻又陰狠得像一隻盤踞吐信的毒蛇。她擡手摁住心口的徽章:“你好,陳柏,我是路易斯·科蒂,我相信你知道我的名字,所以多餘的自我介紹就省了吧。”她頓了頓,語調變得極為低柔:“是這樣的,我聽說……你有個媽?”
沒過一會兒,李/明夜就收到了陳柏的簡訊回/複。這個令她頭疼的男人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什麼意思?”
“如果我打算和人結仇,我是不會讓這個人替我安頓家人的。”李/明夜輕笑,有些遺憾的樣子:“我以為你是一個聰明人。”
“……他不會讓你這麼幹的。”
“可是你現在惹到的人是我,而不是他。”李/明夜微微眯起眼,明烈豔熾的火光映在她的眸中,跳躍着燃/燒:“說起來,我覺得很奇怪。你應該知道他現在有隊友,更應該知道如果你這麼做,他的隊友又知道你們的恩怨,他将要承擔多大的壓力。你/的/人格之低下真是讓我歎為觀止,就連我這樣的人都想象不出來,你究竟有什麼資格在一切發生之後,還能理直氣壯地對我說‘他不會讓你這麼幹的’?——哦,當然,你從來沒想過這一點,因為你理所當然地認為他能夠面對一切,他會繼續保護你的母親,說不定還會再次放過你……我真的很想找出一個詞來形容你,但很遺憾,文學并不是我的強項,所以我無法生造出一個符合你的行為與品格的詞。我隻能說,你真是讓我感到可笑又惡心。”
李/明夜說到最後幾乎勃然大怒,神色肅殺而冷冽,譏诮的話語字字如刀。其實她是很少生氣的人,因為“憤怒”這種情緒毫無疑問是有害無益的,它會謀殺理智。但是此刻,她由衷的感到一種無可壓抑的憤怒,逼得她呼吸急促、胸膛起伏。
陳柏似乎被哽住了,半晌都沒有回/複。李/明夜平複了一下心情,呼吸重新變得平緩悠長,臉上透出一絲笑意:“看在他的份上,我最後給你一個選擇。再過20分鐘,我會帶着人坐船進遺忘之地,你把昆特放到一個地方,告訴我方位,然後你可以自己離開。做或者不做都取決于你,别忘了,你雖然是個散人,但你并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