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為五皇子伴讀,哪怕平日裡自己言行無差錯,依舊在芝瓊堂領最多的責罰,還從來不受博士任何好顔色。憑什麼林栩這丫頭,家世也并不高,就可以成為那漏網之魚?何況他早就看出那林栩,不是什麼老實安分的溫婉女子。
林栩卻依舊面色平靜。甚至,有些平靜地過了頭。
一眼望去,她的神色如一汪清澈明淨的春日潭水。
但若仔細辨認,卻能窺見原來潺潺之下亦有暗流湧動。不過暫且被那平靜所掩蔽罷了。
她雙眸輕掃過宋皎靈,微微停頓便收回目光,停留在博士手中那兩支筆上。
“那便請問諸位,若真是我林栩私藏字條,布下如此精巧機關,有心于今日擢考舞弊——
那我又為何要親手将自己準備好的筆交給他人?
如此,豈不是我既不能用此筆作弊,又親手将自己舞弊的證據拱手于他人?”
她聲音清冽,話音間卻絲毫不見懼色。
衆人一聽,稍加思索便亦是點頭贊同。
對啊,想必誰都不會犯下如此簡單愚蠢的錯誤吧……
姚素然冷哼一聲,當即便嗆聲道:
“栩兒妹妹到底嘴皮子厲害。但這話你騙騙三歲小兒也就罷了,休想瞞得過博士的眼睛。大家也都看到了,林栩分明備有兩支幾乎一模一樣的湖筆,從外觀看幾乎看不出任何差别。當時我向你借筆實屬意外,你便在慌亂之下錯拿了自己動過手腳的那一支。奈何我心細如發,才發現其中端倪。不然,還真要讓你瞞天過海了!”
兩人各執一詞,互不相讓,讓本來安靜的學堂猶如官堂辯獄之狀。
衆人皆好奇旁觀,一會覺得林栩所言極有道理,一會又覺得姚素然言之鑿鑿,十分在理。
掌故亦覺頭痛,他看了一眼傅笙,見其亦是面色沉穆,一時間隻覺棘手。畢竟舞弊并非小事,依據學堂規矩,隻怕始作俑者會難逃嚴厲懲戒,故而這兩位女學生才會如此激烈辯駁。
林栩則在衆人的注目下緩緩從座位之上站起身,額邊的淩亂碎發因為細密的汗而有些濡濕,雙眼卻分外堅定:
“我自入學以來勤勉治學,從未懈怠,單是憑借平日辛苦所學便可應對擢考。又何須如此麻煩,冒着被當衆揭穿的風險,去準備小抄字條?
況且,今日考學内容十道中有八道皆是貼經,方才這做了手腳的筆一直在姚素然手中,我卻早已完成自己答卷上的這八道貼經題目,自是沒有機會去借用這小抄舞弊的。
如若方便,還請博士先生掌閱一二,且看我所答如何,又是否需要這字條才能通過今日擢考?”
掌故不比傅笙每日授學,對林栩早已十分熟悉,他看林栩如此自信,不免生了探究之意。便将林栩桌幾上的答卷拿到手邊,不過匆匆一掃,卻當即便明白過來。
隻見那答卷字迹工整,十分賞心悅目。而那八道貼經題目,更是對答如流,無一錯漏。
這個小姑娘果然全都答對了。
掌故心中亦有了決斷。單憑這兩位女學生的言辭,姚素然咄咄逼人,而那林栩卻不卑不亢,言語間鎮定自若,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行舞弊之事的學生。
姚素然此刻卻絲毫亦不肯相讓,冷聲嗤道:
“作了手腳的筆是你林栩親手交由我,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為何還在撒謊辯駁!便是當着諸位同窗和先生們的面,也要如此負隅頑抗麼?”
她目光轉向一言未發的傅笙,言辭懇切道:
“先生,素然身為芝瓊堂學子,牢記先生時常教誨,萬事以誠為貴。而今林栩非但犯下大錯,罔論誠信,還拒不相認,耽誤如此重要的擢考甚久,學堂戒律森嚴,豈容兒戲!素然還請先生行公秉之道,回素然一個清白啊!”
她咬了咬嘴唇,似是又下定決心般,将頭看向不遠處的三皇子,言語中含了哀切:
“況且,宋皎靈與我長姐素安并非唯一人證,方才林栩将那支筆交由我時,三皇子殿下亦回頭目睹了全程。”
三皇子本來目不斜視地坐在座位上,對方才所發生的事情一應充耳不聞。如今聽到姚素然此言,眼中漫上不耐煩的倦意,他輕打一個哈欠,慢悠悠地掩了掩口,方懶聲道:
“今日有擢考這般要緊事,我憂心考試還來不及,何談顧及這等微末小事?”
他目光淡淡掃過姚素然那張嬌豔明麗的臉龐,眸光如暗源般深不見底:
“今日倒也奇怪,難得見你如此緊張。想必是自早晨唯一的筆毫折斷後,便心神不甯,瞧誰都像怪人了。”
他語氣平淡,卻有着懶得掩飾的厭棄之色。
從未見他有如此态度的姚素然一時不禁被吓得愣在原地。她尚且來不及細想三皇子為何會對她如此厲色,便聽得角落中亦有一稚嫩童聲響起:
“奇怪,這紫竹狼毫一向最為堅硬,怎麼會好端端地便折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