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她憑借自身才學而終于可以力争郡主伴讀之位。那樣小心、努力地靠近廖珚,也曾抱有十二分的警覺,唯恐被其輕賤,卻在接觸後才發覺,原來這朵學堂中最傲若霜雪的冰山雪蓮,反而真如冰壺秋月一般,瑩澈無暇,從未像他人一般看低自己。
原來,她亦曾屬意自己......
如今,卻再無可能了。
失去郡主伴讀之位,以她的身份,在芝瓊堂也再難久留,更不知該如何向對她抱有殷切期盼的父親交差。
偏偏她又才在這如履薄冰的入宮日子裡,生出那麼一丁點兒的期盼與妄念。
宋皎靈任由涼薄晚風撲在自己的臉上,雙眸已然紅腫,也是第一次,一向堅定的她,卻連前方的路,都有些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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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甫自上次處置晴蕪之事一直心懷愧疚,本欲尋個時機與女兒談心,卻因為齊氏驟然有孕一事,又被擱置下來。林府已經有數年未曾遇過這樣的事,上下不免慌亂。待他終于打點好一切,閑下來時,卻再也尋不到女兒的蹤影了。
他晨起上朝時,她仍昏睡不醒;
他下朝回家後,她卻出府遊玩。
不是今日忙着與梁徵元練習箭術,便是明日帶着小魚簍及四五個家丁外出捕魚。
林甫心中不禁閃過一絲不太好的念頭......
自己這個女兒,好像又回到了數月前的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模樣。甚至,與從前相較,更為嚴重了。
至少,從前的林栩,無論怎樣對他總是尊敬有加的。
但近日,不僅晨昏定省不去向他請安,連平日裡差人叫她去書房小坐,都被她随意尋個借口而避之不見。
待到第五日時,林甫終于再也坐不住了。一大早便穿戴整齊,在後院的落雅居門前坐定,隻待女兒起床後,好好與其促膝談心。
卻奈何左等右等,一直未見落雅居裡面有任何何動靜。終于忍不住的林甫輕咳幾聲,喚門口侍立的小丫頭過來問話:
“小姐今日,還未曾起來麼?”
小丫頭才撥到主子跟前伺候還沒多久,格外有朝氣,揚着頭脆聲道:“回老爺,小姐天沒亮便出門了,說是漲潮之前的魚蝦最為新鮮,拎了三四個大簍子便出去了。”
林甫眉心一痛,“那我方才在院中坐了大半個時辰,你如何不說?”
小丫頭眨巴着眼睛,頗為認真地回答:
“回老爺,小姐之前吩咐過,主子說話前一概要噤聲,靜等主子吩咐完了方能開口。奴婢剛才便隻等着老爺您開口呢。”
林甫的臉頰頓時蒙上一層烏青,卻也無可奈何,隻得悄然歎了口氣,轉身便背手踱步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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洧龍江畔。
窦言洵披一襲蓑衣,雙掌交替撐着搖橹,慢悠悠地向江中駛去。
天才蒙蒙亮,他許久未曾安眠,雙眼下一片鴉青之色。晨間江畔總有迷蒙大霧,将兩岸的青翠山色盡數隐在滄茫之中。
魚漂上下浮動,他一手撐杆,将釣上來的幾尾鳜魚熟練地扔進雕花魚簍中。
晨釣人煙稀薄,總能收獲頗豐。向來不出海的日子,他便日日清晨來這洧龍江捕些淡水魚蝦,再待日出後将所獲一應送往沐春樓,便成了當日的限定菜肴。
如今正值夏季時令,洧龍江的鮮味更加肥美,翹嘴白魚肉質細膩,為沐京皇室盤中珍馐,黑章鲈魚切脍生食,冰鮮味美,配着黃酒可堪一絕,他左右閑着無事,倒也成全了沐春樓賓客盈門的盛景。
不過最近,他倒是留意到了一樁異事。
素來清晨江面獨他一尾孤舟,如今不知為何,總能在重重江霧中依稀聽到另外船隻的搖橹聲。起先他并未放在心上,畢竟來洧龍江垂釣之人不少,其中除去起早貪黑的漁家,更有那“隻釣江雪”的文人墨客,乘一尾孤舟,着一襲荷衣,賞閱幽絕江景方乘興而歸。
但在接連幾日都遇見那同一艘小船後,他還是不免留了幾份心思。
那船上之人,分明既不是吟詩弄墨的文人騷客,也不是尋常的漁家。
他多年深居淺出,垂釣是唯一得以放松身心之事,也早已習慣了孤身一人享受斜風細雨中獨行遊蕩的惬意。故而當這份獨屬于他的澄漣江水的清寂被人打破後,難免心中不豫。
嘩啦——嘩啦——
遠處漸漸又響起那搖橹聲。
窦言洵眯起眼眸,隔着重重霧霭,卻隻能依稀辨得那船家頭戴一頂大寬檐帽,身形單薄,十分清瘦。
還未來得及再看清些,倒聽得那人的聲音隔着煙霭氤氲遠遠飄來:
“好巧啊,窦公子。”
這讨嫌船家竟然還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