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過了許久,她在林栩的雙眼中尋不出一絲遲疑與遮掩。終于意識到一切都再無轉圜之地,她隻覺得自己的心沒有知覺,一切都了無意義。終于緩緩開口:
“我與芙兒親如姐妹,她性子天真純善,而我被賣進府内的時候早已舉目無親,是芙兒......至純至善,才又給我了一些慰藉,我早已将她當親妹妹看待......我從來對位分榮寵不曾奢求。是齊氏!她失寵後,逼着我接近老爺,我雖不得已卻毫無辦法,卻還在想隻等有了些寵愛後便将芙兒調到我身邊,這樣她也就不會再受欺負。
誰曾想,齊氏早已抓住我的短處,她看出我疼惜芙兒,日日将芙兒放在身邊欺淩。若是我不聽她的話,她便欺負芙兒十倍百倍不止......芙兒才那樣小,如何能受得了這些?我以為,憑借我在老爺身邊的柔順模樣,遲早能為芙兒贖身,沒想到,齊氏見芙兒出落的愈發好看,竟然生出了将芙兒他日也送給老爺繼續固寵的心思,她才十歲啊!
我自己的人生沒得選,任人操控便罷了,她又怎能如此狠毒,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
林栩在她悲戚的哭聲中緩緩閉上眼睛,待再睜開雙目時,内裡已然寂靜無瀾。
她向站在高處,哀泣不止的瀾月伸出手去,神情笃定,無一絲猶疑。
“九個月之後,我許你一份大禮。而作為回報,你可要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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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半旬過去,天氣也更加炎熱了。
林栩歪在床榻上,晨起用過藥膳後便在後院踱步消了消食,又練了兩張字帖,喂過鹦鹉後便開始有些困倦,便随手繡起花樣來消磨時間。
芝瓊堂的擢考成績已經張榜公布,榜首為宋皎靈,自然是該将坤柔郡主伴讀之位收入囊中的。但奇的便是,如今已然過去半月有餘,卻未曾見任何消息傳出,倒像是還暗藏别的端倪。
自那日在學堂罰站昏倒後,林甫心疼她的身子,便同舊相識國子祭酒孫耀仁打了個招呼,隻說女兒在家養病,待身子将養好再去。
而當日擢考時,傅笙亦曾說,此事待查清後自會公布,但眼見半月過去,卻未曾有動靜。平靜的恍如無事發生。不過堪堪遮掩那清波之下的死寂罷了。
她靠着繡花錦枕,湊着窗外漏進來的日光,懶洋洋的穿針引線。她女紅一向上不得台面,與尋常世家女子相差甚遠,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
如今日子久了,倒也漸漸像模像樣起來。針腳綿密,全然不見歪斜,遠看上去,那朵重瓣牡丹也栩栩如生起來。
秦嬷嬷在一旁瞧着,笑着稱贊:“如今小姐的性子倒是愈來愈娴靜了,肯穩下來耐着性子做繡活,比從前來當真是精進不少。”
竹苓端來新泡的霍山黃芽,掀開茶蓋便有清香撲鼻萦繞而來。
茶湯清亮,一口便滋味鮮醇,回甘甚久。配着酸酸甜甜的青梅果脯,更覺回味無窮。
見林栩面上頗為受用,竹苓也笑道:
“從前小姐極愛甜食,喝藥時總愛立刻吃兩片甜點消解苦味,如今卻也漸漸愛吃些酸食了。這青梅滋味甚酸,您倒也喜歡的緊。”
她自生病修養以來,除去出門釣魚學箭以外,多半時間都在房内靜養,高氏釀好的青梅一半泡酒,一半做成了果脯,盡數送給她解悶。
一應用的是新下的青梅,入口青澀,制成果脯後倒也軟糯開胃,她每日少進些,不知不覺連胃口都比從前好了許多。
林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從前身子還赢弱時,下巴總是尖的吓人,如今每日好生将養,臉龐也稍顯圓潤起來。她慌忙将手中青梅放下,面上浮上一絲憂色。
秦嬷嬷笑道,“小姐年紀尚輕,偶爾貪食也是正常的,何須對自己這般苛刻。”
她搖搖頭,看着手中的花樣而心思重重。自那日在洧龍江邊落水後,她再也沒有在洧龍江及那附近見過窦言洵。此人好像忽然間便人間蒸發了一般。
從前極愛垂釣之人,自那日相言數語後便了無蹤迹,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在......躲着她。
她亦悄悄去打探過所有曾和窦言洵有過關系的女子,無論是月歡巷的外室,還是碧華樓的姑娘,都是個頂個的姿容勝雪,柔媚纖細。
更不用說那位曾紅極一時,與他最為親近的孫碧滢了。
沐京傳言間,那孫姑娘柳腰盈盈一握,身姿酥軟,一舞千金曲便将各位看客勾了魂去,也自此踏上被窦言洵豪擲千金隻為買笑的名/妓之路。
但後來不知為何,那位孫姑娘卻忽然間消聲匿影了。驟然消逝,十分蹊跷。
而自她之後的所有頭牌姑娘如何香潤玉溫,卻都不能取代曾經孫碧滢妍姿驕色、豔殺四方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