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此番空閑,她也終于尋得一絲機會平複,先前一直撲通亂跳的心也終于漸漸回至平靜。
待窦言洵再回過頭來,便看到身下之人素淨的小臉上,莫名染上一副格外悲壯肅穆的神色......
鴉羽般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被他凝眸注目久了,她再也無法佯裝,隻得緩緩将雙眼睜開。
闖入他眼中的,便是那樣一雙濕漉漉像飄着零丁霧氣的眼瞳。
幾分忐忑幾分懼意纏繞不清,卻又莫名摻雜着壯士斷腕般的決絕。
......好像一副很怕他的樣子。
他莫名便有些晃神,想起數月前七夕蘭夜那條暗巷中,分明是同一個人,與他絮絮說着蠱惑引誘的低語。
那時的林栩站在她面前,身形多半都被幽暗的光影隐去,明明是那樣嬌小瘦弱的一個人,言語間卻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若非他多了一份心思,或許都無法捕捉到那雙眉眼間藏也藏不住的怯意。
他其實那時就很想問她,難道她很怕他麼?
既然怕,為何還總是跟着他,纏着他,甚至鬧得滿城風雨隻為了嫁給他?
這個人,真是世間少有的矛盾。
他腦海中思緒翻飛,也不知何時唇角已然彎起,卻是一抹稍縱即逝的笑。
林栩眼中閃爍着微微的遲疑,她猶豫片刻終于還是開口道:
“夫君......你,可是有什麼開心事?”
窦言洵回過神來,又凝眸看她。
眼底卻慢慢浮現一絲嘲弄的意味。
什麼開心事......他本就是這世間不配開心的人,也活該受盡折磨,孤零零一株随波漂蕩的蒲草罷了,哪怕窮盡此生,或許與他都不會再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了。
窦言洵扯了扯唇角,松開先前抓緊她雙腕的手,又緩緩上移,停在她纖長如雪的脖頸旁。
那裡有一隻極細的紅金相摻編織而成的線繩,夜色之下很是醒目,他不過伸長手指,輕輕一勾,便将那根細線拽了出來。
卻見絲線中穿插着幾顆飽滿而閃着光亮的赤色紅豆琉璃珠,繩子底部卻又挽成一個精緻的同心結,之下還墜着一塊沉甸甸的東西,他将那東西握在手心裡細看,卻也眼熟的很。
那是一塊絲毫不輸月色瑩潤的玉玦。
他雙目停了半晌,才緩緩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淡。
“怎麼随身戴着這個?”
林栩抿了抿唇,聲音卻也很輕,像是生怕打破寂靜夜色。
“......這玉玦是夫君送給我的,自然要好好珍惜。”
窦言洵打量着那塊玉玦,從前一直是自己的貼身飾物,那日在符青處,二人剛經曆過生死,他便摘下來給她。事後再回想起,卻也未免覺得唐突,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日為何做出那樣的舉動。
到底時光匆匆,他卻也早将此事抛諸腦後,沒想到竟被她重新穿了繩線,呵護得這樣好,還貼身戴在脖子上。
這回竟輪到他怔然了。
窦言洵将那枚玉玦放下,先前一直貼身挂在林栩纖細的脖頸上,拿出來許久,已恢複了玉器自身的溫度,再度觸及她的肌膚,未免覺得寒涼陣陣。
她便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眼角卻有幾分笑意止也止不住地爬上來,“說來,這還是夫君第一回送我東西呢。”
她又道:“栩兒其實......歡喜得很。”
窦言洵本欲開口的話便啞在喉嚨裡,他撐手坐起身來,一時靜默,隻背對着她。
“你才剛嫁進來。”
半晌才聽見窦言洵回了一句十分莫名的話,她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不由得揣摩幾分。
......難道是說他們來日方長,以後他還會送她更多東西麼?
她便想了想道:
“其實我不貪圖夫君旁的禮物,也不想要夫君多費什麼心思,隻要......”
她頓了頓,聲音莫名有些哽咽,窦言洵看不見身後人的面色,卻聽得寂靜一片的周遭,那人溫軟如春水潺潺,緩聲道:
“栩兒隻想要夫君整日吃得好,穿得暖,開開心心,平安健康便好,除此之外,栩兒其實,還真的再沒别的心願了。”
窦言洵的背影一半陷在光影處的昏暗邊緣,她借着所剩無幾的燭光,清楚地瞥見他身形輕輕一顫。
暖爐處噼裡啪啦冒出火星來,随即便有濃郁的香氣四散開來,暖意微醺,倒叫人平白生出幾分幸福安穩的錯覺來。
窦言洵凝着眉,一邊站起身一邊随手将方才弄得褶皺的衣襟整了整,他大步向門口走去,卻又很快停下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