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晚膳你不必再準備了。”
還未待她張口,他便回過身來,自那扇黑漆槅扇鑲嵌金絲玻璃的透光處看她,留下一句不鹹不淡的話。
“若衙門無事,我便早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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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隔了幾日,入目已是深秋蕭索,歲暮天寒的景象。四處皆寥寥泛着冷意,庭院裡的金桂不過黃燦燦了幾日,便一夜伴着凄風蕭索剝離下來,而林栩卻也漸漸适應了在窦府的生活。
整個窦家府宅甚大,但家中人丁卻算不得繁多。窦懷生的正妻白氏為當家主母,掌握府内實權,如今已經年逾四十,平素保養得當,又時常清齋念佛,日子倒是過得十分清淨。
府内還有兩位姨娘,一位郭姨娘住在離正堂不遠處的玉芳園内,平日裡深居淺出,另一位甄氏據聞是早年曾伺候主子的丫鬟,出身低微,故而人也看着柔和許多。林栩曾在後花園與之匆匆打過照面,除此之外,再無交集。
而整個窦家如今最為光鮮金貴的,當屬大房窦言舟及馮黛珠二位。馮黛珠雖進門不久,卻已為窦懷生誕下一位嫡長孫,孩子朗哥兒生得白淨,又十分機靈,自出生以來便極為讨窦懷生和白氏的歡心。
窦貞則是府内最小的嫡女,與窦言舟一樣為白氏所出,便是下人口中十分尊敬的三小姐。她獨自住在後花園半月橋畔的甯月樓處,因着如今身為郡主伴讀,需每日進宮或前往長公主府侍奉,自林栩嫁進來,二人還未曾尋得機會好好說上一會話。
而她與窦言洵,則住在府内最為偏僻的别院之中。
未成婚前,窦言洵也獨自一人住在院子裡的回雅居處。
别院院落中古木林裡,十分空曠,位置離正堂及其他處所也十分偏遠,可謂十分清冷無聊,但她慢慢适應後,卻也品出了幾分清幽安逸的味道。
窦言洵身為庶子,生母不過是個不得寵的早逝的姨娘,在府内受到如此輕怠,亦是她早已料想到的。
一衆别院的侍從,老的老,弱的弱,即便是衣衫服制,雖然用料不俗,但與正元院及大房的下人穿着比起來,早已是過時老舊的款式。
甚至她還留意到,别院裡如今并沒有主事的丫鬟,唯獨資曆最老的常嬷嬷算得上這裡管事的人。種種安排,無一不昭示着窦言洵在府裡的冷遇。
好在她雖自小嬌養,卻從未有挑揀的習慣,生前最為頑劣之時,便是在河邊淤泥裡打滾兒,或是爬樹捉蛐蛐蹭的一身髒的事也是常有的,吃穿用度,這些身外之物,她早就不在意了。
更何況林家為她出嫁給足了排場,六十箱的嫁妝滿裝金銀珠寶,房契田契,甚至先前及笄禮的一衆禮物,以及梁霜予生前留下來的嫁妝,亦盡數擡了進來。她也心知肚明,這是爹爹生怕她進門後在窦家受委屈。
除了竹苓、青茉、絨薇照應她日常瑣事,還有老道的秦嬷嬷打理一切瑣事,至于周齊周全二人,更是閑來無事便提着腰間大刀在院子裡來回踱步,如此看來,亦無需她過度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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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難得日頭晴朗,林栩早早便醒來,床邊照例一片空蕩蕩的痕迹。她睡眼惺忪地用過早膳,又站在廊下逗弄了一會鹦鹉,便覺得乏悶,于是打發了青茉,讓她帶着其他幾個小丫頭在院中踢毽子。
她裹着件厚實的絨毛鑲邊披風,一邊在檐下繡花樣,一邊瞥幾眼丫頭們的玩鬧,好像唯有歡聲笑語不絕,這寂靜的别院才算有幾分人煙之氣。
不過片刻,她便繡好了幾朵花瓣和葉子。
秦嬷嬷走過來瞧了一眼,忍不住贊賞道:“小姐真是聰慧,這繡工如今愈發進益了。”
她便想起那日窦言洵受傷,自己給他包紮傷口時所用的繡帕,甚至還因為花樣入不得眼而被他嘲笑一番,立即面上一紅。
秦嬷嬷很會誇人,時常讓人如沐春風而得意地找不着北,想想從前自己聽一句誇贊便興奮地手舞足蹈的模樣,林栩還是下定決心,往後對秦嬷嬷的滿口贊揚,最多也隻能打個對折,信三分便足矣。
庭院中難得熱鬧,幾位丫頭團團圍在一處,小臉紅撲撲,一起為中間的那個青衫丫頭鼓掌喝彩。
卻見那個丫頭紮着活潑的雙髻,模樣很是機靈,正是自己前幾日問過名諱的弄玉。
如今瞧去,隻見她身手很是矯捷,前翻,後踢,百般花樣地換着動作踢毽子,靈活得很,沒有一次讓那雞毛毽子落了地。
幾個丫頭便愈發興奮起來,口中齊聲直喊着: “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
弄玉亦仰起頭,向高空中一踢,卻見那毽子直直飛向高空中去,又急速落下來。
眼見着便要落地,弄玉便縱身躍起,正欲将那雞毛毽子接住,卻是一個銀色身影不知從何處閃了過來,眼疾手快間便将那毽子截了去。
衆人定睛一看,卻見馮黛珠披着一件雪白鑲銀邊狐皮大氅,正眉飛色舞地踢着搶過去的毽子。
小丫頭們慌忙低着頭,恭恭敬敬地給馮黛珠行了禮:“給大少奶奶請安。”
馮黛珠卻一副興緻勃勃的模樣,動作靈巧,毽子在她腳下上下翻飛,毫不拖沓。那張臉龐笑容明媚,有着一掃陰霾的晴朗。而且她身手竟十分敏捷,絲毫不輸方才技藝精巧的弄玉。
隻見她一邊踢毽子,一邊朝林栩的方向看過來,燦聲笑道:
“我說怎麼一路走來,聽着這别院如此熱鬧,原來你們竟背着大家,成日裡自己找了樂子呢。怎麼,弟妹也來試試?”
林栩站起身來,微笑着欠了欠身道:
“長嫂安好。”
馮黛珠笑着擺擺手,身子卻繼續踢着毽子,她雖然生産完,身形卻保養的極好,眼下如此活躍,更是全然看不出已為人母的模樣。隻見她動作輕巧靈動,那件鬥篷亦随之翻飛,一旁圍觀的丫頭們也忍不住鼓掌叫好。
她一連踢了數十下,毽子都未曾落地。馮黛珠許是倦了,便輕輕一挑,那雞毛毽子便穩穩落入旁邊小丫頭的手中。
她整了整衣袍,擡頭看向林栩,爽朗地拍了拍手,“許久未曾這樣玩鬧了,一時竟沒忍住,弟妹可千萬别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