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廖珚又一壁賞着雪,一壁遙遙背對人群憶及往昔。待到日暮時分衆人散去,方意猶未盡地手挽着手踏雪而歸。自從與廖珚秘密結為同盟以來,二人關系相較從前早已親近許多,而這位一直以冷若冰霜面孔示人的郡主,如今竟也時常拿她打趣起來。
遠處遙遙有一娉婷身影走來,苗意蘊裹着厚實的白絨毛鑲邊寶藍底繡花披風,踏着風雪綽約慢行。隻見苗意蘊嬌俏笑道:“整日未曾和郡主聊上幾句,我正愁人在哪裡,沒想到竟被林娘子占得先機了,倒叫我好找。”
林栩彎起唇角,福一福身子,恭謹道:
“壽安縣主安好。”
苗意蘊手裡捧着一個小暖爐,朱唇皓齒明豔動人,身側跟着的小丫頭規規矩矩的立在一邊,十分惶恐地向廖珚及林栩行了禮。林栩如今沒有品階,所嫁夫婿窦言洵雖已入仕,卻不是工部衙門裡頭一個小小閑職,自然擔不起壽安縣主身邊人如此禮遇,于是她的笑容便愈發謙遜謹慎起來。
廖珚淡笑擡手,對苗意蘊道:“你一貫喜歡熱鬧,自然忙着賞雪去了,找我又所為何事?”
苗意蘊掃了一眼林栩,似乎想單獨與廖珚說話,林栩當即會意,正欲轉身身避開,手臂卻被廖珚挽得更緊了些。
苗意蘊面色有些悻悻,方才如傲立雪中的紅梅一般洋溢的氣勢瞬時便減弱幾分,她遲疑片刻,還是開口道:“其實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左不過再過幾日便是三皇子殿下的壽辰,總想着再向郡主詢問些殿下的喜好才是,别屆時壽宴出錯丢了顔面,反而成了笑柄。”
廖珚輕嗤,“你一向聰慧得體,怎麼會丢面兒。光是三殿下平日裡愛看的書,平素裡練得字,你便打聽過好幾回了。單說那一副壽幛,足足繡滿八十一個大紅福字,已花費你數月工夫不止,我看已是萬事俱備,唯欠一股得意東風了。”
苗意蘊面色浮上一層紅暈,不由得以帕掩唇,嬌嗔道:“郡主姐姐莫要笑話我,意蘊所為也不過隻為了讨得三皇子幾分青眼罷了,姐姐不嫌我癡傻便好。”
她二人一問一答,林栩站在旁側很是尴尬。其實苗意蘊方才所問的問題,她作為芝瓊堂數月皇子同窗,亦心中有數,隻不過廖珚卻始終不肯正面回答,隻含笑着打趣着揶揄周旋,于是她便卻也隻好裝作不知立在一旁。
天色驟然便昏暗下來,眼見時辰不早,遠行而來的賓客都已陸續告别,苗意蘊母親一身華服,立在遠處向她招手。苗意蘊見狀,也隻得頗為遺憾的向她二人告辭,便跟着她母親一同上了馬車。
林栩則站在門前等着窦貞,往來人影憧憧,衣香鬓影環繞其間。廖珚站着府宅大門前與賀妙儀等世家貴女笑着揮手别了再别,忽然聽到耳邊一道溫婉聲響起:
“——郡主為何不願幫她?”
廖珚像是渾然沒有聽見林栩的話音,又與幾名賓客打了招呼,半晌才回頭看向她。
“意蘊向來聰慧,又心思敏銳,已是城内女子拔尖的,用不了我去幫她什麼。”
高懸的燈籠在斜陽映襯下十分朦胧,灑下半明半昧的光影,廖珚素來冷寂的面龐泛着幾抹浮冰般的冷意,她靜靜看着見林栩眉目含笑的模樣,過了片刻才開口道,“況且自古欲速則不達,這般淺顯的道理,也毋需我去教她。”
窦貞不多時便疾行向大門處奔來,見林栩立在檐下等她,眉眼中幾分嬌怯,又與廖珚柔柔行了禮,這才上了馬車。
林栩又回頭看了一眼廖珚,那雙冷豔眉眼中幾分倦意已緩緩浮了上來,在夜色中更加冷清。她不由得寬慰道:
“自古萬般富貴皆憑天意,郡主不必過多傷懷。”
人來人往間,她仿佛聽見廖珚倍感惋惜的輕歎了口氣。
“三皇子從前對你是有幾分心意的,隻是你從來裝作不懂罷了。”
廖珚緩緩開口,神情分外怅然:
“從前的姚素然,如今的苗意蘊,都為了榮華富貴争得頭破血流,面目可憎,更是什麼昔日之情都顧不得了。為何這麼多人營營汲汲,可偏偏隻有你,什麼都不貪圖,一心所求唯有嫁給那樣一個纨绔?”
四周輕飄飄一片蒼茫白雪,天地盡失顔色,廖珚的歎息聲伴着飄雪一同緩緩落下。
“林栩,你和其他人,是有幾分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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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路滑,又因天色已晚,馬車愈發行得緩些,待到終于回至窦府,已至亥時。匆匆下了馬車,窦貞已一臉困倦,即便如此,依然掩藏不住眼底那抹少女特有的羞怯。林栩裝作未覺,與她笑着作别之後,便獨自行至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