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黛珠顯然心不在焉,有别于往日的開朗笑顔,整個人沉悶許多,又小坐了片刻便告辭離去。林栩接過披風,站在廊前看着她逐漸消失在拐角處的身影,眼底緩緩浮上幾絲思量。
一路踏着梅香回至别院,窦言洵照例已經走了。而青茉,絨薇則帶着弄玉和幾名窦府原來的侍婢則笑臉盈盈的擺了早膳。次間裡的檀木圓桌上早已擺放的滿滿當當。
昨夜她言語冒失,心心念念的羊乳茶隻喝了小口便提心吊膽起來,更是整夜未曾安眠。眼下望着滿桌香氣撲鼻的糕點,便也覺得饑腸辘辘起來。
見她難得胃口不錯,秦嬷嬷站在旁邊笑道:“夫人一向胃口小,便是從前還未出閣時,也難得這樣好胃口。”
林栩夾起一塊晶瑩閃着光澤的蝦餃,細細嘗了,才道:
“别的不說,窦家的廚房師傅手藝确實出衆。好幾道點心雖看着尋常,但味道卻比旁處的要更好吃些。”
從前未出閣前,齊霜兒在飯菜中下毒一事被她發覺,自此用膳總是多留一份心思。重生後,她又整日謀劃如何接近窦家,自然憂心忡忡,茶飯不思。如今大事雖仍舊未成,卻也總算嫁入窦家,更能依稀窺見幾分曙光了,是以也漸漸放下心來。
畢竟前路漫漫,将自己身體将養好,暗中蓄力,才是眼下最要緊之事。
弄玉立在窗邊,聞言便道:
“其實二夫人您有所不知,從前二爺獨自一人時,總是在吃食上不大留心的,晚膳時常一壺好酒,一小碟下酒小菜便夠了,整個窦府就屬咱們别院的後廚師傅們手藝無從施展,常常得不到發揮。因而自您進門以來,師傅們總是想方設法讓您多嘗些不同口味,這是好不容易得了機會,在變着花樣展示呢。”
原來如此。難怪窦言洵個子高大,卻未免有些身形單薄,從前她聽任流言,還真以為是他年幼病弱的緣故。
林栩垂着眼簾喝了一口茶,便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
成婚後,她平日獨自呆在家中難免無趣,除去讀書習字,漸漸也開始學着看些賬本。
從前在林府時,府中有張管事掌管種種瑣事,高宥儀後來也開始接手些賬目,而今在窦府,白氏操持一切且手段嚴厲,雖說眼下好似一切平靜,但有探聽到的從前種種秘聞在前,她如何都不能掉以輕心。而若想在窦家日後真正有立足之地,危難之際保全自身,管家之權卻是不得不開始籌謀了。
此外,她心中其實還存了另一份思量。
當日她出嫁時,爹爹曾暗中給了自己好些房契地契,她明白這是他的一片苦心,隻為保她完全,即便嫁入窦家也能擁有不被欺負的籌碼。但畢竟坐吃山空,若想長久經營,她還得懂得以錢生錢,一本萬利之道。
所以假若以後真到了與窦懷生兩相對峙,撕破臉面之時,她也好為自己以及林家上下謀一條隐蔽而無虞的退路。
有這樣的思量,待琢磨起賬目之時,林栩也便更為上心起來,她對着窗外漫進的晨光,仔細看着每一行數目,越看越覺得眼眶濕潤起來。
沐京遠郊的兩座桑葉園,四座蔬果園,并幾十傾田畝和沐京臨鎮東帷鎮數間閑置鋪面,林甫都盡數給了自己,甚至兩處鄉下田間的五進宅院,一并交由給她。林家世代顯貴,到了林甫這一輩,卻因父親兩袖清廉、家中人才青黃不接而逐漸有了沒落之勢。此番出嫁,父親更是将家中為數不多的錢财祖産都交給了她,唯獨未給他自己留任何保障。
林栩心中泛酸,長歎口氣,正滿腹愁緒間,卻聽得門外傳來腳步聲。
竹苓走進來,臉上滿是笑意道: “夫人,好消息,老爺給您寄來一封家書,快瞧瞧吧。”
她忙直起身子,将竹苓呈上來的書信接過,才匆匆掃了一眼,方才好不容易忍下的淚意便來勢洶湧,再也阻擋不得。
寥寥數語,看似嚴厲,實則卻夾雜滿心關懷,果然是林甫的一貫作風,林栩忍着淚意,複又重讀一遍,筆墨橫姿,唯有父親能寫出這般飄逸遒勁的字體,隻覺得每一個字都似訴說着千言萬語。
竹苓見她傷心不已,忙遞來一方手帕,輕聲道:“夫人......”
林栩接過來擦了把眼淚,搖頭道:“爹爹說家中一切都好,我便放心了。”
竹苓輕輕為她拍着背,安撫地勸慰:“小姐還是莫要過度傷悲了,老爺若是知曉您因這封家書而感懷不已,想必又該擔心了。”
林栩點點頭,翻過第二張紙箋,卻見字迹截然不同,已是一副頗為娟秀的簪花小楷。瞧着卻陌生,她瞥一眼落款,原來是高宥儀亦一并寄了信來。
她匆匆讀過。原來自出嫁以來,林府雖一切照舊,卻也有瑣碎家事發生。
齊霜兒的身子愈發不好了,成日總是昏睡,生産時大出血讓她整個人元氣大傷,高宥儀悄悄找張府醫問過,隻說齊霜兒眼下已是油盡燈枯,沒幾日光景了。而榮哥兒,前幾日剛過完滿月,雖還小,性子卻格外黏人,全然沒有半點生母毒辣的影子,看上去很是沉靜。如今榮哥兒養在瀾月膝下,很讨衆人歡心。
但府内唯一令高宥儀不悅的,還是齊霜兒的姐姐齊柔兒借宿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