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言洵跪了整整一夜,翌日清晨待窦懷生臨上朝前,才發現面色慘白的庶子一言不發地跪在祠堂前。好在窦言洵如今隻是衙門尚不起眼的閑職散吏,即便數日未曾前去,又有窦言舟親自前去求情,上峰便看在窦家的面子上,未曾過度追究此事。沒待兩日,窦懷生調去吏部接任侍郎一事,也正式有了調令。
然而到底那夜涼風穿堂,窦言洵又衣衫單薄,祠堂仆役害怕白氏遷怒,未敢給窦言洵多添些衣服,即便之後窦言洵休憩了整整一日,他還是因病氣過重而倒下了。
林栩翻看着手中的賬簿,輕輕歎了口氣,手中又翻過一頁賬簿,視線卻漸漸模糊起來。
自她嫁入窦府以來,雖明知窦言洵的庶子身份,在這深宅大院中定然會如履薄冰,卻也未曾料到白氏竟會對他苛責至此。
回想起那夜,他獨自跪在寒風中的身影,單薄的衣衫早已沾滿了露水,他卻面色慘白而一言不發,依舊維持着筆直的跪姿,頗有幾分傲氣。縱使被人輕視處于低位,他依舊笑得漫不經心,仿佛任憑千刀萬剮,百般折辱,旁人都無法傷及他的肺腑。
那份悠然和氣定神閑,倒像是已經習慣了一般。
她微微閉上眼睛,心中的波浪愈發洶湧起來。
若非因這次罰跪,窦言洵也不至于病倒,眼下躺在床榻上,動彈不得,脈象更是十分虛弱。
賬簿中那些數字原本牽動她心緒,可如今看着,卻仿佛什麼也不入眼,思緒早已遊離在外。
竹苓走近她身邊,低聲道:
“夫人,二爺方才醒了一回,似是想喝些溫茶潤喉。”
林栩輕輕合上賬簿,起身道:
“那便将清早熬好的參湯溫熱些,我親自去看他。”
她随手拿起一件大氅披在肩上,快步出了書房。殿内晨光正好,床榻上躺着的人卻面色蒼白,形容慘淡。她走近窦言洵身旁,隻見他雙眼微閉,眉宇微蹙,即便如今病痛纏身,神情中依舊帶着幾分疏宕不羁的冷淡。
竹苓将溫熱過的參湯端來上來,林栩接過手中,小口吹散熱氣,遞到他唇邊,柔聲道:
“夫君可是醒了,要用些參湯麼?”
窦言洵眉心動了動,林栩又道:“如今父親升任吏部侍郎一事已成定局,已正式下了調令,想必明後兩日便會動身前去了。母親如今也不再提及此事,我瞧着像是已然消了氣。夫君這幾日自當安心養病,也莫再為旁人言辭煩憂,先将身子養好才是正理。”
窦言洵微微睜開眼,看着她的目光依舊淡然,眼底滿是疲憊之色。
片刻,他低聲道: “無妨,我修養幾日便是了,并不打緊,倒教夫人挂懷了。”
林栩淡笑道: “夫君怎麼如此客氣,你我本是夫妻,栩栩自當心系夫君。”
窦言洵卻神色有些複雜的看着她。她看着他雙唇開開合合,卻未發一言,半晌,她的手卻被他從被子下伸出來的手握住。
他病的很嚴重,身子滾燙,手掌中也微微泛着汗意。
“栩栩。”
他看着她,輕聲對竹苓道:“你們都退下吧。”
殿内很快便隻剩他和林栩二人。
窦言洵将她的手握的更緊了些,輕咳幾聲,方低聲道:
“如今隻有你我二人,你盡可将心裡話講與我聽。難道你真不在意我流連碧華樓一事麼?明面上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盡管我們至今未曾有過夫妻之實,但府内這些風言風語從未平息,傳出去也足夠讓你面上難堪......
林栩,你不恨我麼?”
林栩左手端着的湯盞微微一頓,險些灑落出來。她将湯碗放置在一旁的桌幾之上,方回頭擡眸望向窦言洵,眉眼間帶着淡然笑意。
“恨麼?夫君為何好端端這樣說。”
她伸手将他的掌心回握,輕聲開口,語氣溫和而從容。
“或許栩栩很傻,不懂什麼是恨,亦不懂為何要恨。栩栩隻知道,夫君是栩栩此生所系,我既然已和夫君結成夫妻,便是上天賜與我的好姻緣,更不會因外界閑言而心中生怨。栩栩從前便說過,可是那時夫君或許并不信我,那栩栩今日便再說一遍。”
她目光輕柔,拂過他面容上每一寸:“栩栩此生唯一幸事,便是嫁給夫君,而夫君身體康健,心情愉悅,便是如今栩栩唯一所願。再無其他。”
她看着窦言洵眼中數種複雜的或疑惑,或震驚的情緒一一流轉,半彎唇角輕笑,微微俯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