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順手整理着書桌上殘留的書本,将其一本本拜訪整齊。似是注意到臉頰旁側有一道目光駐留,她才擡起頭來,疑問道:“夫君,怎麼了?”
窦言洵收回視線,淡淡一笑。“無事,隻是見書房内新添了不少物件,覺得新奇,多看了幾眼罷了。”
迎着灑落進來的夕陽餘晖,他眸光微暗,随即斂去神色,将書冊放回書架,漫不經心地轉過身來,“我病中這些日子,别院可曾有旁人來過?”
林栩掃了一眼窦言洵身側的博古架,上前走近他的身側,輕聲笑道:“夫君這是何意,可是擔心有什麼壞人闖進來?”
見她笑容親昵,窦言洵眸色深色些許,将目光從她的臉頰上移開。林栩卻不以為意,眼角彎彎:“别院成日裡便隻有我守在這裡,除了時常來給你診脈的郎中,院子裡打掃侍奉的下人,哪裡還會有别人的蹤迹?”
窦言洵伸手攬住她瘦削的肩頭,這些日子照顧自己,倒像是将她也累壞了,原本便清瘦的身形如今更是單薄了許多。念及此,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柔聲道:“無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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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便終于迎來除夕。
阖府上下一掃往日的清寂,處處張燈結彩,一些尚且年紀小的丫頭們團簇在一起,悄悄分享着集市上買來的冒着熱氣的焦牙饴。
林栩素來對這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特意吩咐竹苓和秦嬷嬷給别院各處的仆役下人們都賞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她對過年其實并沒有什麼太大的期盼,往年少女時期種種調皮事迹反而數不勝數,有一年她從林府後院一棵楊樹上摔下來,更是摔掉了兩顆牙,還被林甫數落到掉了好些眼淚。如今想想,都是令人忍俊不禁的孩童舊事,亦已恍如隔世。
而今歲唯一令她翹首以盼的,便是年初五回林府探親一事了。這樣想着,連席間全府一同用膳時她也不禁滿面笑意。
大年夜的宴席豐盛熱鬧,滿桌佳肴琳琅滿目,冒着騰騰熱氣的菜香四溢,摻雜着悠悠酒香,醉人心脾。因是節慶,府内人都收拾的格外穩重得體些,白氏更是一身雍容,甚為少見地穿了件紅牡丹底的浣花錦棉襖,頭上戴着抹額,嘴角淡淡勾着笑。
而放眼望去,如今最為紅光滿面的,卻非坐于高座的窦懷生莫屬了。
年前最後一次上朝時調令終于下來,年近四旬而碌碌無為半生的窦懷生如今終于名正言順地得以升任四品吏部侍郎,自此也真正算得上朝中掌握實權的重臣。
她不過匆匆掃了一眼那勉強壓制着得意的面龐,前塵往事便如潮般盡數向她湧來,隻愈發覺得反胃,于是便匆忙拿起茶盞,連連喝了幾杯。
害死她滿門的罪魁禍首仕途通順,趨炎附勢之人政運亨通,而真正兩袖清風之人卻身首異處......大昱國祚百年,還有比這更黑暗更無望之時麼?若非前世種種,她如今又何至于強顔歡笑,與仇人共賀春宵?
她握緊了衣袖中的拳頭,強忍着心緒,數杯淡酒下肚,許是喝得急了,忍不住咳嗽起來,卻引得坐在她身側的窦言洵的側目。
難得心情放縱,她實在懶得去理會,便對那道灼熱的目光一直視而不見。
酒過三巡,席間氣氛愈發熱烈。窦言洵收回了目光,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偶爾也會舉杯與席間在坐的旁人緻意,卻未再對她多看一眼。
窦懷生清了清嗓子,放下酒杯,向席上衆人說道:
“值此新春佳節之際,亦是新希望的開端,各位都在為家族操勞辛苦,我也甚感欣慰。今年窦家喜事頻發,更是接連迎來了兩位兒媳。窦家一夜之間已然壯大,絕非往日可比,爾等定要珍惜眼前,更加圖強奮進。如今林窦兩家喜結連理,林右丞待我有當年知遇之恩,而栩兒更是事事妥帖,謹慎小心,實為府内衆人的榜樣,亦是我們窦家之幸。”
林栩頓時有些訝然,沒想到窦懷生會在今日如此隆重的節日席間點名誇贊她,更沒想到窦懷生會當着衆人面前贊揚昔日父親的提攜。
她一時怔忪,卻也不敢在大庭廣衆之下失了禮數,連忙起身福了一福:“承蒙父親厚愛,栩兒往後自當竭盡所能,萬不敢有絲毫懈怠。”
面色一如即往的恭謹,目光微垂,但心底憎惡與洶湧的恨意卻翻湧不休,好在她始終掩飾得滴水不漏,旁人應當看不出來。
窦懷生擡手一笑道:“栩兒有心了。你嫁入窦家以來,安分持家,待人接物一向妥當,我自然心裡也是多有感念。”
說話間窦懷生始終口氣溫和,眼中更是帶着幾分長輩對晚輩的關切,似乎真是對她這個兒媳疼愛有加。
林栩垂下眼簾,努力将眸中的冷意掩去,擡起頭時,滿臉皆是溫順笑意。
她柔聲開口道:“父親謬贊了。綽言自知年幼,還要多謝父親母親自兒媳進門以來的照顧有加,也要多謝您二位平日裡顧及昔日情分,而對栩兒和夫君的諸多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