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言舟沉吟片刻,目光柔和了幾分,随口道:“說來如今已是開春,二弟的身子也漸漸恢複,或許我們兩房可以擇個和煦的日子,相約出遊,放松身心。”
他微微一笑,視線掃過房内高高挂起的那幅塞北秋獵圖,畫中獵馬馳騁、箭影交錯,自是勾勒出一派蒼茫豪情。
“如今你雖懷有身孕,但春日正好,出門走動一番也是好的,别總悶在家裡,反倒積了心思。”
馮黛珠微微蹙眉,低聲道:“二弟向來不為......母親所喜,如今若是我們與他走動地更為親近些,恐怕難免會招惹些非議......是否有些不妥?”
窦言舟聽罷,神色未改,眼中卻帶着一絲笃定的冷靜。他輕笑道:
“夫人多慮了。母親雖然嚴謹持家,但一向秉持着家法主持公道,先前是二弟自己不争氣,因此才受了母親責罵,如今他既然已經吃了苦頭,想必也不會再犯。再言之......二弟與我兄弟二人,一向親近,雖非一母所出,畢竟血脈相連。況且,與他多親近些并無不妥,反倒更顯得我身為兄長體恤兄弟,兄友弟恭家庭和睦,反而讓人生不出什麼閑話來。”
他從容一笑,十分無謂,“然則主要還是惦念着你的身子,你若是覺得心情欠佳,那我們便不去,一切但憑夫人做主。”
馮黛珠聽了他這番話,眸中才多了幾分安定。
她輕輕點頭:“既然如此,妾身一切随夫君安排便是。”
窦言舟為人心思缜密,又一向樂得以大方爽朗的面貌示人,既然如此安排,自有其道理,她便也不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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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幕低垂,淡雲閣雨間深青色的屋檐尖上停着幾隻鴉雀,符青将開了半日的窗扇仔細關好,爐子上還小火慢炖着一蠱藥膳,忽聽大門處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她忍不住心生一顫。
這并不是窦言洵會來這裡的時辰。
而得知她獨自宿在這裡的人除卻昔日碧華樓兩位要好的姐妹,便隻有窦言洵和趙岐兩人。她眉頭微蹙,伸手攏了攏身上單薄的紫衣,略一思忖,又加了一件薄披,這才快步走到院中。
她小心翼翼地将門打開一條細縫,不過剛探出頭瞧了一眼,卻見四處黯淡間忽有一道亮光閃過,下一瞬,這亮光竟愈發逼近,她這才看得仔細。
竟是一把寒光凜冽的彎刀從門縫間伸了進來!
符青當即便大驚失色,不由分說急忙向後退去,一邊還不忘拼命用力,将大門閉緊。
危急關頭,卻有一隻白皙的手伸進來,穩穩當當地抵住了門。
那隻手,分明是一隻女人保養得宜的手。
符青定睛一看,隻見門外站着一人,身着素淨的青衣,氣質淡雅如水,眼神溫柔而含笑,緣是一位故人。那故人容顔依舊,嘴角微微上揚,柔柔地沖她一笑:
“青青姑娘,許久不見,怎得這麼緊張?”
林栩一邊将門扇徐徐拉開,一邊當着符青的面前将那把彎刀收回,隻見她不過以兩指輕輕觸碰,那把方才還閃露着寒光的鋒利無比的刀尖便縮了回去。
竟是一把假刀。
林栩勾唇一笑,旋即淡然自若地将那把刀收回懷中。雙眸淡淡地落在符青身上,令她說不出是何滋味。
符青眼中那一瞬的驚懼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複雜的神情。她眼神微微閃爍,帶着幾分戒備與淡淡的不甘,旋即低聲道:
“窦夫人,這般夜深時分忽然造訪,可是來找符青有何要事?”
林栩神情溫和,唇邊的笑深了幾分:
“青青姑娘怎麼這般客氣?你我再度相見,難免親切的很,姑娘不該請我坐下喝杯茶麼?”
符青隻得将她引了進來,上次林栩同窦言洵一同造訪,想必早已将自己的所住的街巷暗中記了下來。她一邊輕聲準備着茶水,一邊将目光微微側過,不再看那個自走進房内便輕車熟路的女子。
更惱人的是,不過幾日不見,這人竟然愈發容顔清麗了,甚至多了幾分十分自在的柔和。
她心中那絲隐秘的情愫也不受控制地起了波瀾。孤身在外這些年,心中殘留的那點柔軟與酸澀,好似春寒中的霡莯微雨淋漓不盡,卻又讓她無法言說,隻滿心覺得焦躁不安。
林栩微微側身靠近她一步,清冷的氣息中滿是溫柔,眼中卻仿佛能洞悉她心中焦灼,笑道:“青青姑娘今日這般魂不守舍,可是有什麼心事?”
順着她的目光而望,符青雙手微顫,杯中的茶已然滿得快要溢了出來。見她此言,符青才慌忙意識到将手中的茶壺放下。
“無事......請用茶吧。”
林栩環視四周,慢悠悠的拉了一把椅子在桌邊坐下。她低頭聞了聞杯中香氣,淡道:“草木之氣甚足,姑娘這裡的蒸青團茶确是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