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别院的後花園旁早已聚起了四五個得閑不當值的小丫頭,正圍坐在一圈打着絡子,都是差不多的年紀,便暖融融的曬着太陽,邊言笑聲不絕,順着窗縫便傳進了寝殿内。
竹苓便道,“夫人可是想要清淨會?可要奴婢為您将窗戶關緊些?”
林栩管理别院從不嚴苛,久而久之,别院的一衆仆役丫鬟也都待她格外親切,更不會心生畏懼。今日之事,亦是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憑幾個小丫頭難得歇息玩樂罷了。
見林栩輕笑不語,竹苓卻看出她眼底的心緒不甯,終于還是止不住道:
“隻是今日,畢竟是表少爺好容易沉冤得雪走出牢獄的大日子,夫人您,真的不想回府裡探望一番麼?”
林栩合上賬本。
四下無人,她指尖輕輕婆娑着那厚厚賬冊上的封皮,被她揣在懷中研磨的太久,早已經開始泛黃發軟了。
“表兄好不容易才得以度過此關,如今正是驅除晦氣、重新修整的大好時機,單是家中便有好些人和事夠他忙一陣子了。曆經此番,想必爹爹、外祖及其他幾位表兄皆萬般感慨,我自當為他們好好留些時間才是。”
竹苓便道:“夫人所言極是。其實奴婢看在眼裡,這些日子您每天為了表少爺的安危操碎了心,一夜都不曾安眠。還有好幾夜都曾在睡夢中哭紅了雙眼。奴婢實在心疼得緊。如今總算這案子結了,您也能放下心來,好生歇息。”
梁徵元雖被平安無虞地放了出來,可背後單是她于其中的周轉便可謂耗盡心機。
最無助驚懼的那一日,她曾匆匆寫下三封書信。
一封信委派趙岐,命他查出當年沐京校武場内情,是否有任何不為人知的線索或端倪。趙岐在武場擔任護衛多年,平日裡各位學子日常操練及相處他都看在眼裡,又心細而記性好,果然不過幾日,她便聽到一兩則趙岐回禀的對她極為有用的消息。
趙岐說,梁徵元為人和善,又生性淳良,在武場不僅并未與他人結仇,甚至還因性子爽朗有趣而結交衆位好友。但若實在要算上曾與人發生過的争執或不和之事,那麼碩大的武場,唯有一人,可以算得上曾對梁徵元心生不滿。
而那個人的名字,便是秦子塬。
林栩當即便覺得心中一動。
秦子塬對梁徵元初來乍到卻有更好的家世、更為出衆的才學十分不滿,更對其在武場得坤柔郡主青眼一事心生妒狠。
而後梁徵元因為廖珚的緣故而被入選十四師,武場另一位唯二被擇選之人,亦是早便暗中妒忌許久的秦子塬。
斷人升官發财之路,或許秦子塬急功近利,很早便對梁徵元下了殺心。可他太過貪心,不禁想要除去梁徵元這一塊絆腳石,還想要他自此身敗名裂。
而能對梁徵元恨意如此強烈之人,唯有他的競争對手而已。
而後,林栩憑着敏銳的觀察,順着惠東一帶的信息及秦子塬此人的過往深挖,不多時便發覺了問題關鍵。
此案,雖然看似簡單,不過是一樁先殺人後栽贓的命案。
可若細究起來,死者的身份卻頗為關鍵。
她的第二封書信,将那時所有梁徵元深陷囹圄的消息盡數通報給了自己其他兩位在朝任職的表兄。
二表兄和三表兄雖然如今都不過是在沐京臨近郡縣任着武官散職,但梁家自古便是武将世家,不僅在荷城,便是整個大昱境内都人脈廣泛。兩位表兄與昔日一同練武、如今在涯州鎮手的故舊兩相了解,便隐隐約約有些難以言說的猜測。
所有搜集到的信息拼湊起來,她也因此明白:
此案絕非如此簡單。
背後觸及到的,或許是一樁當地知府與流寇幫匪暗中勾結,禍亂百姓的勢力。
惠東短短數年内便從昔日涯州管轄的一個小小郡縣而一躍成為得以與涯州平起平坐的州府,保不齊朝中便有與惠東知府安其彪暗通款曲的官員。
甚至,可能那人如今便安穩高坐于大昱朝内某一把顯赫高位的交椅之上。
弄明白這一切後,林栩不禁被吓得後背發涼。生怕他們心系梁徵元的安危,而不小心牽動這件案子其中一環,從而被拽入更深、更為黑暗的漩渦之中。
長公主将坤柔幽禁在府内,閉門不出一事,愈發印證了她的揣測。
而彼時的第三封信,便是林栩在事發當時,便轉瞬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若是......
若是她此番傾盡所有都無法幫梁徵元洗盡冤屈,平安釋放,那她便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
符青待在窦言洵身邊多年,不僅醫術高超而且猶為善毒,更因無法克制對窦言洵的情感而自覺虧欠她林栩一道恩情。
她躊躇許久,終于還是下定決心,寫下那封求助于符青的書信。而信中寥寥數筆,隻是請符青為她研制兩粒上好的藥丸。
一經服用,當即便五髒六腑内力混亂,口吐鮮血而不止,半個時辰内服用之人便會氣息斷絕。看上去,于魂歸故裡别無二緻。
而唯一不同的便是,服用者會在服藥的次夜淩晨醒來。
那時她費盡心機才求來的兩粒假死藥。當時便是已經做好了打算,如若萬般無奈的情形下,她會竭力保全梁徵元的性命,哪怕再不求這世間半點功名利祿。
既然這件事一開始,全因她一己私念報前世窦家害人之仇而起,若非她執意與廖珚做交易,梁徵元也便不會被卷入這無休止的争鬥之中——
那她便可将那份馳騁于蒼天之下的自由,盡數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