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原本便是試探。
不過是為了刺探芳杏的反應,随即詐出她的幕後主使。
可對面之人卻并未如她料想一般反應,既沒有慌忙解釋自己所為并非甄姨娘授意,亦或是解釋自己并未得了旁人的指點。反而隻是面色格外平靜地揚起頭,看向林栩,溫聲解釋道:
“奴婢全無害夫人之心。前些日子奴婢的确對夫人養的兩隻鹦哥兒動了手腳,卻也不過是為了保護夫人——躲過更大的災禍。”
不過寥寥一語,便讓林栩心頭一怔。
她原本摸着芳杏臉龐的手有了片刻失神,随即不由得加重幾分力度,隻迫向她的雙眸:
“笑話。好一個巧言令色的丫頭。你為何如此說,你是誰的人,又究竟在為誰做事?”
芳杏卻柔柔福了福身,面色恭謹,沒有一絲閃躲:
“夫人莫怕。奴婢未敢不尊主子,隻是心系夫人安危,護得您周全罷了。奴婢聽命之人,亦是如此所想。”
林栩憶起她曾派竹苓暗中打聽芳杏的過往。隻說芳杏入府并不算長,早前分配在甄姨娘房中伺候,卻也不過做些雜活而已,并不算得上得臉的大丫頭。甄姨娘平日裡在窦府十分低調,深居淺出,連帶着身邊的仆從旁人都少有熟臉。
還是年關前白氏與家中管事商量着調整各院人事,稍加變動。隻說從前别院伺候的人少,如今二房既已成家,合該多撥些人伺候,這才從各處都添了幾位人手過來。
林栩對白氏早有疑心,那些新來的人自然也不會給他們過多分配近身伺候的活兒。一幹人等除了芳杏的行迹格外可疑些,其餘都經秦嬷嬷簡單調教後,便安置在别院各處了。
現在想想,或許芳杏自一開始分派至别院後,便是故意在露出馬腳,從而引起她的注意。
林栩便又回頭打量起芳杏的神色,卻見她不慌不忙,自胸口衣襟處摸出一件東西,交由她的手心。
卻是一方繡工齊整的荷包,針腳綿密,上繡繁複精美的纏枝蓮紋,除此,卻再無異常之處。
林栩不明所以地接過那個荷包,卻在指尖觸及到柔軟面料之後,面色一滞。
那是滿沐京絕無僅有的絲織面料,觸手溫軟,輕盈軟糯。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輕顫了起來。
那分明是她上輩子朝夕相處之物,分明是從前她不過随口一句嬌嗔,便會被送來的如雲般堆積之物,價值連城,世人千金難求之物。
亦是隻要穿過一次,便再也瞧不上其他布料,最受皇城親貴們追捧喜愛之物。
可那樣珍貴的東西,卻早就被她弄丢在記憶中,很久了。
心神恍惚間,卻聽見芳杏在一旁柔聲輕道:
“家主關心夫人安危,特派芳杏潛伏在窦家,暗中保護您。”
林栩隻覺得雙耳嗡嗡作響,幾乎要連站都站不穩了。
怎麼會?怎麼會——
如此精良的織繡滿沐京城向來唯有一家,也隻有保負盛譽皇商之名的周家絲織,才能有如此精湛的工藝。
是他......
芳杏竟是周惟衎派來的人手!居然就這樣一直暗藏在窦府中。
可為何,偏偏又是他?
原本塵封已久的記憶漸漸鮮活了起來,在她胸腔内翻湧而來。明明許久都不曾想起了。她明明以為,自己已經全都遺忘了。
可如今不過驟然再度憶及那些過去,她便心跳如鼓,一時緊張無比,幾乎快要呼吸不過來。
竟然是他。
在心裡埋藏了太久,連乍一想起便會覺得心髒鈍痛的回憶。
她永遠都忘不掉——前世裡,周家便是自林家出事後家門驟落,更因為兩家已名義上結為姻親,連帶着皇商的資格都慘遭廢黜。
她成為一縷魂魄,四處飄蕩之時,亦曾不止一次聽到幸災樂禍的路人口口相傳,隻說周家少掌櫃因思慕逝去的未婚娘子,無法接受噩耗,一夜之間便瘋了,更是狀如癡傻,再無昔日瓊芝玉樹的風采。
那時她怔怔聽着所有流言,一邊流着淚,一顆心揪得又疼又酸。她不敢相信周惟衎竟會為了她瘋了,可她什麼都做不了,魂魄隻能被禁锢在林家的上空,無緣求證。
可即便她當時當真行動自如,恐怕她依舊無法做到狠下心去周家察看。
他曾經那樣愛着她。
滿門富貴榮華、體面人生,他曾一夜間盡失所有,那樣頂頂好、恰如光風霁月一般的人物,所有發生在他身上的不幸,都不過是因愛她而起。
所以重生以來,她步步退避,哪怕自此與他的人生再無糾葛,哪怕兩人山海相隔、形同陌路,都不重要——隻要他今生平平安安就好。
至于他的生命中是否有她,并不重要。
可......為何,哪怕她一逃再逃,即便見面也無動于衷,不願與他言談,不願與他親近,為何終究......他還是對她動了心思?為什麼?!
即便她一直未曾回應。即便她早已嫁為人婦。
竟然,他還一直記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