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便有青茉領了一排小丫頭次第将晚膳擺放整齊。窦家的莊子上新送來幾隻養得肥美的野山雞,白氏便讓福琏給各房都分了點,别院雖人口稀薄,卻也分到兩隻。
果然便見飯桌上玲琅滿目十幾道菜肴,青花粗陶缽裡卧着半隻黃焖山雞擺在中間,先煮後炙,焦黃油皮裂開細紋,滋滋冒着熱油的香氣,最是費功夫。
她前些日子病了許久,小廚房做的飲食一貫是清淡的,如今自從停了藥,身子也大好起來,看着滿桌熱氣撲鼻,便不由得也來了胃口。
林栩舀了勺面前的山藥枸杞粥,細細吹去熱氣,再嘗一小口,果然軟糯香甜,内裡還添了金黃的碎甜栗塊,别有風味。她一邊夾起一筷子清拌莼菜,一邊看向桌邊的另一側。
窦言洵懶得更換衣衫,隻随手解了官服領扣,左右他明日沐休,便又吩咐青茉端了酒來。他一貫在吃食上甚是随意,卻也格外挑剔——唯有真正喜好的吃食,才肯多用幾次,其餘的,皆是碰也不碰。
窦言洵對山雞興趣缺缺,反而自顧自地炙起了鹿脯。隻見他手握犀角柄小刀,一片片在小炭爐上烤着鹿脯,每一片都切得精準,刀刃切過鹿肉肌理時,便帶起的細微顫動。
“夫人今日氣色倒好。”
窦言洵似是早便留意到她看來的目光,一邊将烤得滋滋冒油的鹿肉碼在一方汝窯天青碟裡,向前推來,放到她的面前,一邊擡眼看她喝着熱乎乎的雞湯,吃得津津有味。
總比上次才回來時,她盈盈一握的下巴尖愈發消瘦而好看許多。她本就身姿輕巧,時常穿着的衣衫都略顯空蕩,隻餘婀娜腰身。
不能再瘦了。
半閉的菱花窗扇微動,傳來一陣極輕的夜風,青茉便輕手輕腳上前關了窗。
窦言洵自斟自飲,釀了許久的荔枝綠清香泠冽,入口甘醇,自是醉人。他指尖輕輕敲了幾下手中的白玉杯盞,“這酒,可是夫人專程為我釀的?”
原是青茉方才倒酒時笑盈盈看着林栩說的俏皮話兒,當時窦言洵隻是低眉看着烤爐,卻沒想盡數聽了進去。
“你走沒多久,我陪嫁的莊子上便新送來幾筐荔枝,雖比不得南嶺所産那般晶瑩潤澤,用來釀酒,卻也怡人。”
不過她那時卧病在床,哪裡來的力氣,不過是吩咐廚房的廚娘将荔枝顆顆洗淨,剝殼釀酒而已。下面的人自然便辦得妥當。
窦言洵聞言,擡手便将杯中所剩的半盞荔枝綠一飲而盡。
又有小丫頭片刻間便端來幾盞玲珑剔透的新鮮瓜果,皆是他此行歸來所帶之物。
窦言洵眼尾爬上一絲倦意,看着林栩喝了一碗雲腿煨青筍湯,又夾了些蜜瓜、香棗吃了,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
二人淨手擦嘴,不知不覺窗外枝頭已有明月高懸,夜已深了。
窦言洵簡單沐過浴,便隻穿着月牙白的中衣側躺在軟榻上,托腮看着林栩拿浸了熱玫瑰花瓣的熱水泡手。
水盆中有熱氣水霧蜿蜒向上,将那張玲珑側臉也襯得柔和起來。那是平日裡,他這位妻子極少流露出的神色。
她好像難得的心情愉悅起來,一邊泡手,一邊碎碎和他說着那些日子他不在時家中趣事。“前幾日聽說五小姐病了,連帶着郭姨娘也病了幾日,到底開春天氣反複,可得好生養護......”
兩人曆經上一段的彼此尴尬和猜忌,如今,隻是從面上瞧去,林栩倒是不曾有異,仿佛他們之間本就親密無間,從未生過嫌隙。這樣想着,連帶着看向她的目光,都不自覺的摻了幾分暖意和珍惜。
“......夫君,那日我忽然發現書房的架子上似少了樣東西,可是誰順手收在了什麼地方?”
窦言洵面上帶着一層淡淡的绯色,幾杯酒盞下肚,即便他酒量極好,但那荔枝綠清冷逼人,倒也讓他面前之物都朦胧起來。
“何物?”
“原也不是什麼大件,無非是件小小的玉葫蘆,造型别緻了些。”
林栩順着水汽看向榻上卧着的人,隻見他滿臉醉意,卻神色未變,似是對這件器物毫無印象。
林栩便又接着道,“這件玉葫蘆還是上次大嫂一同送給我的物件,别的木雕等物都還在,唯獨這件不見了,我卻也記不起來,究竟是何時沒的。”
窦言洵眼角微挑,聲音混着沙啞,亦是帶着幾分恍然的倦意。“那個葫蘆啊,不起眼的很,我那日失手打翻便摔壞了,就讓丫頭收了。”
他移開手臂,似是沒了力氣,整個人躺到在榻上,回眸望她,“夫人若喜歡,我再給你買來便是。”
“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