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放下手邊茶盞,坐的時間久了,連茶都涼了半分。她擡起眉,剛欲開口,便聽得殿前一陣珠簾響動,伴着孩童的咿呀聲不絕。
趙嬷嬷向前望了一眼,笑道,“是朗哥來請安了呢。”
朗哥如今雖養在淩波苑,但到底馮黛珠即将足月,難以照顧周全,便時常被白氏接去在身邊,又專門安排了四五個乳母和嬷嬷精心照料着。長此以往,朗哥兒平日竟待在主院的時日要更長些。就連白氏自己平日裡都曾笑言,說朗哥兒一離了主院便哭鬧不已。
馮黛珠眼裡閃過一絲明亮,她忙不疊招手,片刻間便見乳母嬷嬷抱着朗哥兒走了進來。
朗哥兒轉眼邊快要兩歲了,已經到了會說話、走路的年紀。今日穿着一件湖藍色交領錦緞軟綢,襟領處鑲着金絲滾邊,頭戴虎頭帽,脖子上還挂着一個金鑲玉項圈,一看便知是府裡最尊貴呵護的小主子。
那張白淨淨的臉蛋兒光滑軟糯,烏亮的眼瞳忽閃忽閃,連林栩坐在一旁看着,都覺得煞是可愛。
馮黛珠久不見朗哥兒,伸手便要去抱,奈何她肚子滾圓多有不便,趙嬷嬷很是擔心,便勸道,“您身子不便,還是讓老奴來吧。”
說話間,趙嬷嬷便從乳母嬷嬷手中将朗哥兒接過,穩穩地抱在懷中。朗哥兒和趙嬷嬷平日裡也十分親近,從前在淩波苑一直都是趙嬷嬷精心看護的,便也不怕,乖巧地倚在趙嬷嬷懷中。
馮黛珠隻得讓趙嬷嬷抱着朗哥兒湊近了些,她滿目歡喜,剛想摸摸自己這個大兒子的臉,沒曾想朗哥兒卻對一旁桌幾上的糕點更有興緻,當即便别過臉去抓。
自打一進門,朗哥兒好奇的打量四周,連對着久未見過的林栩都多看了幾眼,卻獨獨未看一眼馮黛珠。
乳母嬷嬷站在旁側很是尴尬,隻得道,“清晨小主子才進了膳,喝了小半碗雞絲豆腐羹,又喂過一回,按理應當是不餓的。”
馮黛珠點了頭,便輕喚着朗哥兒,想要逗逗他,可朗哥兒的興緻全然被那幾個沾着露水的枇杷吸引,伸手便要去抓,完全不曾理會馮黛珠在一旁的輕喚。
馮黛珠眼尾閃過一絲失落,她掩帕輕咳幾聲,回頭向林栩尴尬笑道:
“都怪我,倒讓弟妹笑話了去。如今我懷着身孕多有不便,朗哥兒能得母親照拂,已是幸事......隻是這孩子玩性大,怕是過不久便要連我都要忘記了呢。”
“嫂嫂說笑了。朗哥兒年紀尚小,哪裡便有這些心思,不過是圖那些糕點果子稀奇罷了。”她語氣輕了幾分,“待嫂嫂平安生産完,朗哥兒也懂事些,自會念着淩波苑的。”
兩人又閑談幾句,可自朗哥兒來了之後,馮黛珠的心思便免不了挂在孩子身上,再未提及昨夜之事。
林栩便準備笑着作别。“既然眼下日頭正好,大嫂又難得和朗哥兒在一處,我便不打擾了。昨夜夫君病得突然,我實在沒法子,又不敢夜半驚擾嫂嫂,不得已才去請了許太醫來,還請嫂嫂莫要見怪。”
馮黛珠放下一直攥在手裡的繡帕,笑容和緩,眼裡卻有幾分朦胧。“無事,情急關頭自是救人要緊,又和我客氣什麼?二弟......眼下無礙了吧?”
“無甚大礙,許太醫杏林高手,開了幾副藥,夫君已經退燒了。多謝大嫂記挂。”
兩人又簡短寒暄幾句,林栩便先行離去。一路慢行穿過回廊,又經過一片開得正盛的迎春花叢,竹苓看着林栩眉間似在思量,忍不住道:
“夫人......可是在想些什麼?”
即便方才她一直立在堂下,卻也看得分明,朗哥兒如今在白氏身邊養了一陣子,卻像是和大房半點都不親了的樣子。哪裡有快兩歲的孩童不認親娘的道理?當着外人的面,大房都如此尴尬,背地裡還不知道該要如何傷心!
竹苓正想着,卻見林栩目光悠悠看着遠方,卻也好像看的是比那滿園春色還遙遠的地方。她勾起唇角,卻是一抹極為柔和的笑:
“我在想,方才朗哥兒戴着的那頂虎頭帽很是好看。不知母親生下的小寶寶,戴着是不是也會一樣可愛?”
自然指的是高宥儀而非白氏。
竹苓恍然,亦笑道:“那是自然,而且老爺夫人的容貌都是極好的,未來的小少爺或是小小姐定然也可愛得很。您的那兩頂虎頭帽耗盡心血,自然會好看的......說不定,到時候便會連您的容顔也要比了去呢。”
林栩知道她是玩笑,便作勢假裝要擰她,輕笑道,“慣會在我跟前沒大沒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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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匆匆而過,院子裡一兩株石榴花很快便要開了,轉眼間,已是仲夏郁熱時節。
不過月餘,窦家便喜事連連,先是馮黛珠順利生産,又為窦家誕下一位嫡孫。又有窦家父子三人政運亨通,竟然都接連傳出好消息。
窦懷生升任吏部侍郎不過多半年,便在吏部站穩了腳跟,更是頗得從前的吏部侍郎、如今的吏部尚書——鄒向卿鄒大人青眼。鄒向卿與窦懷生晉升時期相差無幾,為人敬業踏實,正準備在吏部大展拳腳,卻不巧發妻因病去世,鄒向卿需得回老家期服一年。
依大昱之律,朝中官員如若妻子去世,無需辭官,但需回鄉氣衰一年方可回京,官複原職。而窦懷生,便得以知吏部事,暫代鄒向卿一年職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