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圻尤愛遲睡晚醒後，但意識還沒完全回籠時，再次假寐養神的慵懶，窗外是遙遠的、卻又龍騰虎躍地朝耳鼓鑽營的嘈亂雜音——蟬鳴，籠鳥啁啾，還有熙攘交談的人聲，雖語義難辨，卻會讓他有種自喧嚣垂釣靜谧的欣忭。

從冰箱取出冷藏的粥。

加水煮沸。

盛碗。

墊胃。

姜圻對吃的1向敷衍，裹腹而已，何況他廚藝糟糕。

待吃飽，端着果盤擱膝，他便又窩在陽台藤椅，繼續翻書，依舊是那本晦澀難啃的《創世紀的第八天》，翻譯遇阻是常态，就用通訊器搜、驗，等細嚼慢咽且足夠百無聊賴地搞通順，再趴桌塗色備注，偶爾還會寫兩句附贅懸疣的旁批。

昨日傍晚，他去應聘了兩家駐唱，但老闆都默契地要求他露臉搞營銷，就婉拒；尚在巅南時，倒經常發宣傳單，寒暑假便優選超市或飯店打工，收銀、理貨、推銷及服務員等都幹過，卻剝膚椎髓，被壓榨得厲害，有1次，陀螺似的連軸轉，卻幹整月的工資，最後竟給荒謬地克扣到僅剩527塊錢，當然，如今，銷金窟的京城，他能甄選、斟擇的高薪兼職很多，再不用受低廉的綁架，隻是，仍掣襟露肘。

開源慘淡。

節流又無計可施。

這還沒執行呢，降耗增效先成為煮豆燃萁的矛盾，純靠省吧，節衣縮食已經觸底，唉，他1聲歎息。

烈日烘烤。

熱蹿。

而蔭蔽清涼的老槐樹底，奶奶拄着拐杖，顫巍地喊姜圻下樓吃西瓜。

剛摘的西瓜被曬透，所以溫甜。

姜圻很喜歡；但他穿的是素绉緞香雲紗睡衣，沒換，袖側褶皺且墜流蘇，是訾顔送的禮物——言諾也有，她倆的是荷葉邊婀娜的及踝長裙，素色，就怕流西瓜汁給弄髒，便彎腰吃得謹慎。

奶奶優雅地坐在藤椅，搖着蒲扇給他催風。

槐枝挂着爺爺遛彎時提的鳥籠，那兩隻漆黑覆藍紫光澤的鹩哥，叽裡呱啦地熟練吵架，但，這次爺爺沒當裁判，因為他反握勺柄、忙着給奶奶剔淨瓜籽。

忽起1陣驟風攜熱襲。

奶奶掩唇咳嗽。

姜圻趕緊丢瓜蜷指扣空掌心，幫其拍背順痰。

連咳帶喘、似要把肺給鑿穿戳破般，過許久奶奶才停歇，緩息，她抓着姜圻的手擱置在膝蓋撫摸，歉意泛濫：“哎唷，我這把老骨頭，真是禁不起半點兒折騰咯，還要姜姜跟着操不完的心，造孽呀。”

“跟我還見外呀。”

“怕遭嫌。”

“誰敢？讨好都還來不及呢，我還盼着明年也吃您蒸的槐花。”

奶奶枯槁而青筋虬結的手、跟姜圻的疊摞，笑意慈藹，故作狡黠地自嘲：“嘿，我這，都是策略，先自輕，等你們要真順着說，我再倒打1耙，成功占領道德高地。”

姜圻左腿着地、腳跟抵臀、右膝豎着撐胳膊，半蹲，笑侃道：“您不用占，那兒本來就是您地盤。”

“嘴抹了蜜。”

“實話。”

“等我再好些。”

酸澀歸塚，姜圻佯裝雀躍：“拉鈎。”

但，那些懷山襄陵的苦楚，又怎會輕易被掩葬？奶奶的皮膚雖松垮薄韌，卻異常滑膩，而且體溫偏低，真的有種會像泥鳅溜走的怪誕。

哀戚潮湧。

姜圻被無力裹挾。

醫院權威的診斷，奶奶肺癌晚期，确實已是藥石無醫的強弩之末，而比起蓬頭垢面、愁眉苦臉的怨艾跟哀嚎，奶奶覺得人吃五谷雜糧，總有1死，何況，死亡并非終章，愛與念想會賦予它續篇，所以，她更鐘情體面地活好當下這1秒，因此，姜圻跟爺爺作為特邀嘉賓，就1直稱職地出演。

奶奶貪嘴多吃了幾塊西瓜，嚷着撐得慌。

爺爺遞給她棉帕擦嘴，起身收拾瓜皮，搞完，便又去矮牆處剪兩簇淩霄花，插瓶，端過來放在藤椅旁的四方桌、增色添香。

奶奶悠哉地仰面躺好。

姜圻腳踩踏闆、晃，讓她的藤椅秒變搖椅。

奶奶跟着那慢騰騰晃悠的節奏，唱曲兒，還頗為閑情逸緻話聊：“昨兒1天來兩趟的男人，說是姜姜尚處考察期的待定·男朋友？”舉高蒲扇擋臉，隔絕那束透過葉隙窺伺的陽光，熱心推銷，“挺可靠的，踏實、懂禮貌，還情緒穩定，年輕人這點最稀罕。”

這猝不及防的話題轉變讓姜圻倉惶，絞指欲語，卻嘴像粘膠帶，最終隻能抿唇賠笑。

爺爺搭話：“肌肉鼓囊，有安全感。”

姜圻着實沒料到如今月老牽線搭橋的賣點裡，還囊括這條，讪笑着打馬虎眼：‘扼(⊙o⊙)…喔，對。’

奶奶拆穿他的搪塞：“别蒙混過關，喜歡就把握住，緣分呐，你不抓牢，拐個彎可能就不見了。”憶及往事，曾有抱憾，雖如今得償，也總會反複追問若當年勇敢些，是否就不會被戳脊梁骨、不會錯過那些年，而達成原本就該的圓滿呢？他們本就是苦命鴛鴦被強拆，何況，夫死才續緣，沒搞背德的叔嫂□□啊！“你這孩子啊，心思深、也慎，但千萬别畫地為牢。”

搬來塑料矮凳給姜圻坐，爺爺幫腔：“否則，追悔莫及唷，看你奶奶和我，這麼多年相濡以沫的幸福，多讓你羨慕！”

奶奶嫌他王婆賣瓜還偏題，趕緊往回兜：“臨淵羨魚，遠不如退而結網。”

姜圻眨巴眼扮迷糊。

額…

喻霁白都給身邊人灌的啥迷魂湯？

靠譜，是因為alpha足夠危險，身高及體型差的懸殊，所構陷的霸/淩，助纣為虐，兜罩着密匝地施壓，就像那日，雖是姜圻先執刃挾持，而alpha，舉高雙手，呈投降狀，卻站姿挺拔，肩袖肌腱外旋，繃緊的黑T恤就被遒勁的肌群撐飽，若猛虎将破籠，便讓alpha看似這場拉鋸戰的弱勢方，其實穩占赢率，最終，确實他蚍蜉撼樹、被捏住腕骨反制。

槍抵穴。

傍身制敵的裁紙刀片也脫手。

那1瞬，姜圻便知在天壤懸隔的實力差前，他隻餘完全受掣的份兒。

所以，既然事與願違，拒絕alpha無效，那如何能維持細若懸絲的平衡，既保平安，又不着痕迹地為他所驅呢？總要圖些什麼，才好欲蓋彌彰，給搖擺不定的心緒作僞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