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笑的第二日就這麼過去了。

等謝靈津的那一輪值完，他徑直往自己歇息的屋走，修月察覺到四下無人，便從玉佩裡出來。

今夜她花了些時間調理自己的靈息，雖然才離開鎮妖林一日，她已經能隐隐約約感受到自己靈力的複蘇，是件好事，說不定在外多留幾日，靈力大漲，就能将鎮妖陣掙脫了。

一起回了小屋，謝靈津先在床上盤腿練習運息，順帶着複習一下白日修月所授。

修月也不出聲打擾，坐在小凳上托腮望着窗外的修竹，等着明月高懸，謝靈津睜眼，她才提議道：“要出去看看玉帶河嗎？”

竹海是玉帶竹海，翠衣所系的玉帶，就是蜿蜒在林間的那條河。修月提起這個，一是因為周培提出，她就想去看看月下長河，二是因為她在昨晚察覺到謝靈津深夜裡很難定神。

修煉之人，若是自我開發得深刻，飲食宿眠自然不是需求，但是謝靈津年紀尚小，夜中睡眠是有必要的。即使不睡，也得定神穩息。

謝靈津低頭沉思，正點頭，忽聽屋門一動，吱呀一聲就被拉開。

修月始料未及，被驚得冷汗一出，下意識就縮回了玉佩。

而謝靈津則是一步下床，拟要擋在她身前，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她就不見了，留出來的視野順勢落到貿然進門的人身上。

謝靈津驚得沒緩過來，把一口氣給喘回來，表面迅速恢複泰然，“……韓飛，記得敲門。”

值守結束的韓飛拖着身子徑直躺在他的床上，叫苦道：“我不是對這次任務有異議，但我已足足四十天沒休息了，靈津，四十天！”

春分之後，事務就繁多了起來。

隻是不等謝靈津出言安慰，韓飛就撲騰起來，問：“你知道師父去西邊了嗎？”

西邊不似玄英所在的東域，那裡盤踞着人間的紫皇國，各類資源豐盛繁多。甚至玄英前兩代的一些弟子也去了那兒營生。

謝靈津木然回答：“不知道。”

他确實不知道。一個外門弟子，如何知道這些事情呢？

“聽說紫皇那邊正值九城會和祈福日，花燈四挂，煙花漫綻……我也想去看看，隻是師尊沒答應帶上我……”韓飛歎氣，“師尊四處遊曆，也有許久沒回将青山了。”

這些謝靈津都說不上話，他與孟承平也沒什麼師徒情誼，默了半晌，隻說：“會回來的，說不定我們從竹笑回去，他也回了。”

韓飛算了算日子，“如果他不去其他地方，的确是剛好和我們差不多時間回将青山。”他說完，自己的情緒也提振許多，搭着他的肩，激動道：“到時候咱們玄英也一起慶春。”

“好。”謝靈津對他一笑。

而韓飛想起一件事就做一件事，趕忙撫掌，說：“我去找顧師姐聊聊今年該如何慶春，靈津，早點休息！”說完，一溜煙跑了。

謝靈津看着他離開，揚起的笑才落下，站在原地不動。

修月出來，指尖戳了戳他的肩，歡聲說：“走吧！”

三入竹林，心境各不同，修月靠着靈息提前探知到玉帶河的方位，邁步走在前面，她偶然回頭，看見謝靈津神遊在外的模樣，出聲說：“小謝仙君。”

他“嗯”了一聲，目光移到她這邊。

他們對視着，謝靈津好像一下子就回神過來。

修月冷不防地說：“我想跑。”

謝靈津停了一下。

因為束縛咒，修月與他的距離不能無限拉大——他走，她跑，是行不通的。

修月這樣的要求來得突然，但是他沒有拒絕，點頭說：“好。”

一瞬間的默契降臨，他們同時邁開腿，跑了起來。深夜比白日還要寂靜許多，響徹其中的疾奔聲格外突兀。

竹影千萬行，石泥踏濺起，孤鳥望夜啼，所有的存在都讓心神一湃。不知何時，其中聲響中夾着玉帶河的湍流聲，或許是遇上了河石，相擊間叮咚清泠作響。

他們的步子逐漸緩下來，自那竹隙間窺得月下河面。

修月說：“我有點好奇，為什麼孟承平不要你入内門？”

謝靈津平緩呼吸，聞言一停，說：“我不知道。”

修月轉頭看他，“為什麼想去内門？”

剩下的路程兩個人走得徐緩，眼睛望着越來越近的玉帶河。兩岸相隔十餘丈，河面離岸面一段距離，靠近後，便瞧見那粼粼波流，奔赴向前。

謝靈津說：“進内門，才能更強。這是我所想要的……僅此而已。”

修月說：“那有想過換個門派嗎？比如來竹笑台，我看岑相竹很認可你，你來這兒，必不會受那種委屈。”

謝靈津張了張嘴，過會兒，道：“是宗主将我從北域帶過來的，雖說玄英、竹笑是友鄰，但二者皆屬于東域強派，隐有對立之勢，我中道舍玄英而入竹笑，隻怕之後的日子并不會比現在強。”

這倒是。修月也才知道孟承平和謝靈津還有這淵源，對外界來說，孟承平對謝靈津的恩可就大了，要是真拜到竹笑台下，後者估計要被戳一輩子的脊梁骨。

“況且我……況且，”謝靈津摸了摸頸後，“我有在努力。”

他說完這些，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修月，見修月并無異色，緊繃的脖頸才放松一些，猶豫半晌，又問：“後幾天我還能跟着你學麼？”

修月察覺他的小心思，似笑非笑道：“自然可以，這樣我也算你半個師尊，說不定日後還可以幫你篡奪宗主之位。”

謝靈津微睜大眼睛，卻也沒對後半句的大逆之言說什麼，末了，垂眸輕輕笑了。

月輝傾斜下，玉帶河中竹影橫斜，碎銀攢簇，如盛銀河。

一夜清怡。

——

第三日清晨，謝靈津信守承諾，去幫竹笑采購物資。

負責的弟子給了他一張寫滿字的紙和一袋相當有分量的錢币，讓他照着買就好。謝靈津也婉拒了他們陪同的邀請，和修月去了最近的小鎮集市。

他做事幹練，很快就帶着物資回來，又幫忙打掃了幾層平台後，才去竹林深處，繼續向修月學習。

第四日，幾乎是一樣的安排。

往日最積極跟着跑的謝靈津放下擔子，同修月每天練習運轉靈息，還掌握了引水、取物、去塵等術法，修月見他悟性極好，又傳授給他輕雲步法。

當下修習者，大多以器具為依托來代步，禦劍、禦船等，各自殊途，卻又同歸。技法在這之上的，就是禦風。

輕雲步法是天道尚存時先賢開創的基礎步法，修習者要禦風，就得先學會這一招。學成者隻需足尖輕點，便可前行。

其餘玄英弟子外出追妖，四天仍未成功，氣勢漸弱，且不絮聒。

而修月也調養好了很多，這個階段，她可以借竹海的靈息來施隐身咒了。她的靈力被壓制，是原先一成的一半都不到，這幾日也漸漸恢複了一些，身心順暢。

待到了第五日，謝靈津上午幫忙打掃、扛水，下午早早進入竹林，等着修月教他禦風，滿臉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