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久沒同我以外的人說過話了，有些激動……”旁邊的岑相竹已經放棄掙紮，轉身坐在竹地巨石上，支起一隻腿撐着手肘，末了提醒謝靈津，“替我保密。”

謝靈津對上綠潇熱絡的神态，一時間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麼，憋了半天，才說：“以前掌門從未提過鎮息妖靈，我以為……”

“以為人妖水火不容？”綠潇看出他心中所思，哈哈兩聲，表示并不意外，“以前天界尚在的時候，各族的确互不相融。彼此私結，都是違天憲的。隻不過現在嘛，天憲已死，說的什麼人妖魔善惡之分，不過是為了凝聚族類。”

謝靈津想到修月，輕聲應：“我現在懂了。”

岑相竹道：“東域三派、紫皇九城，緻力于攘妖怪護百姓，在平日裡訓教子弟，也常常将妖打為惡的一方。”

綠潇笑着看向她，“還好我們小竹子從不聽那些鬼話。”

岑相竹兩指夾住掉落的竹葉，放在手心，又呼口氣吹掉，默了默，坦誠道：“多虧了認識你。”

謝靈津心念一動，問道：“你們是如何相識的？”

“記不清了，”岑相竹擡眼看綠潇，“你同他講。”

“哎呀，當時的小竹子可真是玲珑可愛！紮着兩個團子，走起路來哼哼喘氣，一個人還會偷偷哭……”

謝靈津：……

岑相竹隻垂眸看着碧朝。

綠潇把手揣進袖子裡，嘴角笑意不減，開口時嗓音卻已染上惆怅：“幾百年前我就守在這兒了。我出不了竹林，又實在寂寞，迷迷糊糊地，就睡了好幾百年了。”

-

那時她沉睡不醒，耳邊隻有竹風如琅。

她深知自己被鎖縛在夢土之中，有意擺脫，卻抓不到解脫的繩索。

直到那獵獵舞劍聲把她給驚醒。

綠潇睜開眼，視線中修竹節節上指蒼穹，日光明媚，她迷迷糊糊地起身，曳着長袍慢騰騰地走動幾步，循着聲走過去。

那人似乎并未察覺。

她遠遠地，就看見一襲身量不高的青影，随竹息而動，宛如未長成卻已見挺拔之姿的幼竹。

長立原地，等到那小孩喘着氣停下，她才看清是個大約七八歲的姑娘，手裡拿着一柄劍。

懊惱的神色閃現在小女孩的臉上，随後調整呼吸，繼續沉默地舞動長劍。

直到太陽快要落山，女孩才收勢，轉身要走時看見不遠處的綠潇，驚了一跳。

綠潇下意識地用竹掩了下身形，自然躲不過女孩的眼睛。女孩并未顯出再多的惶恐，她歪頭看着竹影遮翳下的綠潇，問：“你是妖？”

綠潇的綠眸實在惹眼，幾乎不用辨認就能被猜出是妖。綠潇聽見女孩同自己說話，眼睛一亮，卻又在回話前遲疑一瞬。

她自己是妖。她不怕麼？

隻是不等綠潇多想，女孩就問：“你會用劍嗎？”

“……不會。”

“我可以教你，你想和我練劍嗎？”她又問。

綠潇有些摸不着頭腦，說：“你不怕我嗎？”

“為什麼要怕？我有劍。”

“……”

女孩執着地問：“你想和我練劍嗎？”

綠潇從竹身後走出來，“你沒有……同伴嗎？”

“他們不願意同我練，”女孩淡淡道，“他們嫌累。”

綠潇緩緩地眨動眼睛，覺得心口有清溪湧過，帶走濁氣，不知不覺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小竹子，你叫什麼？”

“岑相竹。”她說完，用手指在地上劃出自己的名字。

綠潇對這名字喜歡得不得了，誇了幾句，然後說：“我叫……綠潇。”

“好，綠潇，”岑相竹再問，“你要和我練劍嗎？”

“要！”

-

謝靈津聽完，陷入沉默。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短短幾日相處，他看得出岑相竹愛劍成癡。現在知道她就連與鎮息妖靈的相識，都始于問其願不願意練劍後，他心中的敬重不由得再多了幾分。

“那時她缺一個劍友，我缺個排解孤獨的人，便這麼做伴了，”綠潇嘴角浮現滿足的弧度，“一來二去，陪伴彼此了十多年。”

岑相竹說：“是你一直粘着我。”

“小竹子怎麼這麼說，我會傷心的！”綠潇瞪大眼睛。

岑相竹不理綠潇，看了一眼沉思的謝靈津，想了想，還是說道：“不過我覺得，劍路本就是常常孤獨的。”

謝靈津聽了，擡頭看她。

她說：“若是不能尋到知己好友，也不必暗傷。像我……這樣的，已是極少。”

謝靈津點頭，“我懂得……”

他還未說完，玉佩忽地一閃，他匆匆住嘴，而後反應過來，還想着要遮玉佩——

修月驟然從玉佩裡跌出來，姿勢有些狼狽。

謝靈津的額頭上頓時細汗密布，伸出手去扶她，面色逐漸灰敗，腦中一時間布擺了好幾種策略。

旁側，綠潇忽然笑了起來，而岑相竹疑惑地“啊”了一聲。

岑相竹：“現在都盛行同妖做朋友嗎？”

修月支起身，朝另外兩個人望了一眼，一個是岑相竹，一個是那鎮息妖靈綠潇，她匆匆收回視線，看着一臉又驚又愁的謝靈津。

修月：“我……”

謝靈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