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斂眸,轉身回客棧。
那個攤主伴着鼓樂,揚聲唱道:“四起樓崖,咫尺伊人。”
他的步子款段,手裡的扶光好似應和着鼓音,輕輕震着。
客棧的掌櫃在步履匆忙中望見他,還不忘打個招呼。謝靈津颔首緻意,卻發覺扶光已經脫離他的情緒共振,兀自震得激。謝靈津淺淺攢眉,感覺得到它的思緒,并非警惕,而是興奮。
……興奮?
他擡步上樓,走至自己的房間,門開之時,他第一眼,就将目光抛向床面。玉佩還好好放着,卻變了位置。
他頓足,手還放在門上,眸中泛起一點恍惚。
直到那再起的夜風從窗縫溜進來,拂臉而過,神思仿佛被劍出的铿然一聲磨利,手指扣緊镂刻的門戶。
扶光尚在鞘中,他卻像每一次出劍那般心跳急急。
原來是,浮雲流水,聚散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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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修月,一個人晃在半路,被一股酒香給吸引住。
剛想循着味,就看見一小童抱着一壇酒往某處跑。修月伸手拎住他領子,問:“小兄弟,你這麼小就開始喝酒了?”
那小兄弟猛地刹住,臉漲得绯紅,說:“不是我喝,我給客人送去。”
修月感慨道:“現在酒鋪還包外送啊。”
她又問:“你家店叫什麼?”
“劉氏酒鋪,就在那邊。”他指了一下放下,然後掙開她的手說,“不好意思了,我得去送酒。”
修月放他走,也循着味去了。
這酒香醇厚,她許久不沾酒,也有意興喝一喝,雖然眼下沒錢,但近一點去聞聞味,也不錯。
她走了半天,停在酒鋪門口,挂着的兩盞燈暈出昏黃的光,好像把酒香釀得更濃郁了些,來去匆忙的店家身影不時出現,彼此呼喚的聲音在這樣的燈火下也朦胧了起來。
仿佛隔着一層罩子。
神思恍惚之間,一陣低低的劍鳴襲來。
好似先前鼓面振動的頻率,引起心口的驚顫,隔世的罩子被陡然掀開,她恍然夢醒,眼簾輕展,目光便撞進一雙眸子裡。
澄澈如明鏡,卻又微微瀾動,斜裡打過來的光在眸間鋪散。
——上一次看見它時,它還鋪着一層水意。
謝靈津甚至沒有過多思考,便跑了出來,四肢百骸發出的微微戰栗,心髒也發出驚喊,他的神情裡有一瞬間的慌亂,可是很快,便被沉靜代替了。
他跟着扶光的指引,快步追過去。
紫皇城内樓崖疊疊重重,不似東域,明月初上,瀑散絲絲縷縷的銀輝,随着緊湊的足音,編織命運的交線。
他遠遠地就看見了。
還是那樣的一道銀色姿影,仰頭望着門前的一盞燈,一如七年前在月下的模樣,他不知不覺慢下步子,走了過去。
夜裡街頭,兩道身影長立。
修月看見謝靈津,有些恍惚,突覺他長得這樣高大了,而謝靈津的目光漸漸沉靜下來,落在她的身上。
最後還是修月開口了,聲音不大,似喃似喚:“謝……靈津。”
謝靈津的眼睫抖動一下,“嗯”了一聲。
得到回應,她松了口氣,問:“你帶錢了嗎?”
謝靈津:“……”
面對重逢時說出的第一問竟是如此,原先的氣氛急換走向。
他低歎一聲,按住又同自己情緒脫離的格外激動的扶光,說:“帶了。”
說着,便走近了幾步,淺淡的影子籠在她身上。
修月不得不仰起些頭,謝靈津拿錢的時候,她又發出重逢後的第二句歎問:“你多少歲了?”
謝靈津把錢放在她的掌心,她順勢低下頭,讓他看到她發頂,和躲開發飾攏壓的幾縷發絲,他說:“二十二。”
原先他攀上心頭的一點郁悶忽然消散。
“啊,七年了。”她輕輕說,在被困在陣法中時,她得知謝靈津成年後,明顯速度加快了一些,她以為頂多一兩年,沒想到反而在外的時間更慢了。
她把神思驟然收回,問,“要一起去喝點酒嗎?就當,叙舊?”
“好。”
修月便提步先走入酒鋪,躲開謝靈津的視線,她好似從汪洋中出水,有些滞愣的情緒後知後覺從心口湧出,她想自己是極其歡喜的,在仔細辨别其中成分前,它就湧上喉嚨,淹沒這個春夜。
她低頭笑了。
“老闆,來兩角你們店的招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