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島靠海的淺灘原本還有大型猛獸不懷好意地徘徊,卻在玲路過時紛紛退散。飛行員心中感歎真是厲害,不用眼神交彙就能震退以狂躁著稱的戰鬥島猛獸。
啊。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所以,那些刺激性香水其實是用來照顧我的安全嗎?
玲肩挎手提好幾個恒溫箱,如去時那般跳過浮礁落回副島,面色平靜如常。
“盡快出發,”她說,“日落時群鳥歸巢,再想走空路就不容易了。”
所謂“群鳥”自然也是戰鬥島居住的猛獸。
飛行員點頭應是,突然瞧見少女拎着的其中一個盒子竟燒起火光,頓時駭了一跳,忍不住用力揉揉眼睛,再瞧過去時,盒子裡卻分明隻有幾層紫紅的寬厚葉片。
……錯覺?
他撓着腦袋,滿心疑惑地拉動了總距杆。
得益于及時回避與歸巢猛禽的沖突,回程還算順利,較之去時甚至快了許多。
次日早晨八點整,玲準時敲開所長辦公室的門,把幾箱子鬥之花一股腦堆到曼薩姆那張比臉都幹淨的辦公桌上。
“報酬我帶來了。”她朝光頭酒鬼攤開一隻手,“說好的東西給我。”
曼薩姆側耳傾聽:“你剛剛說我帥?”
“沒有!”玲氣得眼皮亂跳。
男人哈哈大笑:“年輕人不要太着急嘛!”
他從抽屜裡取了一張信封,前後翻看兩眼,再拿研究所專用的火漆印封好。
“兩年份的鬥之花供應換一封IGO官方推薦信,這可是你賺了啊,玲。”
摳搜!
玲心中暗罵,面上隻無表情道:“還有個事情要報告,算是這趟的意外收獲。”
“噢,怎麼說?”
玲撥開幾盒花空出塊桌面,把手裡提着的最後一個恒溫箱放在中間。
曼薩姆舒服地往後靠住真皮轉椅,就見那箱子裡幾片紫紅寬葉動了動——
“啾。”
……葉子長嘴了?
突然間,男人那副散漫作态散幹淨了,一下子坐直身,有些驚訝地看着對面的少女。
玲點頭肯定他的猜測:“是【不知火】。”
她輕手輕腳把盒蓋打開了。
一隻短短的鳥喙自葉片中間探出來,緊接着是整個小雞一樣的頭顱,脖子周圍還有圈未蛻的蓬松絨毛,後凹的眼睛卻已顯出幾分猛禽的銳利和攻擊性來。
它警惕地停在那裡,沒再往前。
玲便慢慢往箱子裡伸進去一隻手,懸在離葉子稍遠些的地方,輕柔地勾了勾指尖。
警覺的小動物明顯受到鼓舞,又細聲細氣叫了幾下,終于放下戒備鑽出安全屋,一點點露出貓科動物的軀幹,貼到少女的手旁來回轉圈撒嬌,兩隻光秃的翅膀從肩胛骨處伸展開、撲棱棱地保持平衡,細長的尾巴在身後擺動,尖端墜着一小簇和頸側同色的毛。
曼薩姆吃驚不是一星半點。
【不知火】是這種生物的美稱,學名獅鹫,鷹頭獅身,背生雙翼,總的來說,是一種幾乎隻存在于傳說中的珍惜猛獸。
根據IGO資料庫有限的記載,成年獅鹫體長達到五到六米(不計尾長),翅膀翼展超過十米,雄性重約一噸半,雌性則要輕上三分之一。要鼓動龐大的翅膀、還要為強壯的前肢提供支撐,其胸腹肌肉發達可見一斑。
另有文獻稱,獅鹫的眼睛就像是活生生的火焰,經由不同光線照射會閃動寶石般豐富的火彩。它們能在大概一萬一千米(已知人間界鳥類的最高飛行高度)的高空清楚捕捉到地面的獵物,若拿人做比喻,即相當于在百米開外将通用詞典的内容瞧個隻字不差;聽力同樣敏銳至極,即便在睡眠中也能準确辨别區分三公裡以内任何生物的腳步聲。
關于獅鹫的繁衍生态尚不明确,隻有一種未經考究的說法提到,成年獅鹫在産子後會脫落大量羽毛,表面分泌出特殊油脂,經過空氣摩擦後便點燃成火苗。
獅鹫母親會像築巢一樣用火焰編織幼崽的搖籃,再選擇固定的入海口“放生”,任其順着洋流漂蕩。随着幼崽的成長,火焰會逐漸衰弱乃至熄滅,但在那之前,幾乎不存在能将其撲滅的自然物質。
人間界因此産生許多似是而非的神話,浴火重生的神鳥、海岸邊燃燒的不知火,等等,都是改編自古時獅鹫幼獸目擊者的記錄。
“我年輕時偶然讀到過一本志物雜記,”曼薩姆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作者自稱馴養過獅鹫,他描述這些猛獸擁有高潔的品格,為了守護伴侶和幼崽奮不顧身,一旦向人類交付信任,就會窮其畢生陪伴左右,甚至在人類死後自願殉葬。”
男人在辦公桌後頭蹲下,放平視線打量那隻已經躺倒在地任憑玲揉捏、半眯眼睛啾啾亂叫的毛絨玩具,不住啧啧稱奇。
“機會難得,”最後他這麼說道,“看得出它挺喜歡你的,你就養着吧。”
與其說喜歡她,不如說喜歡她的食欲、屬于普賽克的那絲氣息吧……?
玲暗忖着,倒也沒有那麼确定。
她拿指尖動作輕柔地戳了戳小獅鹫的肚子,眼前無端浮現那片海平面上盛開的火。
“是個小姑娘呢……那就叫你Enya/恩娅好了。”她輕聲說,“你是烈火的【核心】,是赤焰的【種子】啊。”
——要好好長大、盛大地燃燒啊。
話又說回來,就按獅鹫的研究價值,所長居然舍得留給她玩,什麼時候變那麼大方了?
曼薩姆裝作沒看見她一瞬懷疑的眼神,窩回轉椅裡掏出酒壺惬意地灌了幾口。
其實那本雜記關于獅鹫的内容還有下文。
獅鹫的确擁有忠誠的秉性,然而同時,它們又是生性喜怒無常的冷血之物,具備不容冒犯的領地意識。靠近獅鹫巢穴的生物會被獅鹫從峭壁上扯下來吃掉,或者直接扔下懸崖摔死。作者在此段文字下方配了幾張傳神的素描特寫,妄圖偷食獅鹫獵物的豺豹(一種腐食猛獸)被利喙撕扯掉半截脖頸,爪子在峭壁上拉開道道猙獰的痕迹……
另一方面,成年獅鹫的胃口相當大,對于食物、特别是馬肉懷有極度貪婪的食欲。餓肚子的獅鹫非常危險,它們不會襲擊同生共死的搭檔,但其他人就沒那麼幸運了。
綜合上述理由,不難理解為何作者總結馴養獅鹫十分耗費心力,唯有曆盡生死關頭、深谙其殘暴本性後才能收獲成功。
正因如此,這隻幼崽對玲的親昵和青睐才顯得格外離奇——獅鹫不是壁企鵝,傲慢的獵食者基因刻在骨子裡,除去求偶期不會主動與任何同類或異族結伴。
它到底看中了【玲】的什麼呢?
目送少女關門離去的背影,曼薩姆咂咂嘴,忽而不懷好意地哼笑。
有意思。他想,一龍會長老說帶徒弟這事挺開心,不如我也來培養一個試試看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