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客們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
鳥居上的男人像被吵煩了,單手掏了掏耳朵。
玲橫跨一步,護在受到驚吓的帕珀宮司身前,與那雙吊兒郎當而又似曾相識的眼對視。
“嗯?”對方大概也察覺到了什麼,略感興趣地前傾身體,“喂,那個女的,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他沒能立刻得到回答,于是很快失去耐心、非常随意地擺手,“算了,都無所謂。”
這人方言口音很重。玲想着,迅速在記憶裡縮小範圍搜尋對方的身份,同時嘗試展開溝通。
“……那位叫奧菲莉亞的小姐,”她說,“你也在調查和她有關的事情嗎?”
“調查?”男人站的位置太高也太刁鑽,背後恰巧對準陽光,從玲的角度實在看不清他的臉和表情,隻憑借語調下意識判斷他皺起了眉。
“我是來帶她回家的。”他說,頓了頓,又口氣兇惡地續道,“這是我們【妖食界】的事,我不管是誰派你來‘調查’的,總之,别來插手。”
妖食界。玲表情未變,背在身後握着終端的手卻飛快打着字、輸入這個名詞發送給曼薩姆。
“如果我說辦不到呢。”她冷冷道。
那人嗤笑一聲。
“随你。”鳥居上方投落的影子晃動了下,他大概沖玲比了個不太禮貌的手勢,“等你慢吞吞跟上來,大爺我早把事情都辦好了!”
話音未落,他腳下猛的發力,木屐蹬開鳥居躍到空中,整個人都閃爍起刺目的電光——是玲在先前那座小鎮裡見過的、快得誇張的光芒。
眼看對方就要逃之夭夭,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玲手腕一抖,指尖飛出的翠綠種子瞬息間成長為藤蔓,精準無比地纏住了男人的手腕!
“什麼!?”男人大叫出聲的那一刻人已沿着原本瞄準的方向沖了出去,連帶着藤蔓另一側拴緊的玲一起、數次呼吸工夫就竄出了美食神社所屬範圍,“這什麼啊!放開我啊喂!”
繩索菟絲子,由治愈之國life研發培育的特殊束縛植物,外表肖似藤蔓,實際上是一種具備寄生性能的草本植物,梗莖柔韌粗壯,對于電、火、毒等常見殺傷元素都有異常強大的抗性,被大量應用于再生師捕獲食刑犯的工作,當初押送澤布拉的囚車外部包裹的正是這種植物。
“沒用的。”玲反手攥住捆在自己這一側的菟絲子,“你越掙紮,隻會被綁得越緊。”
其實她的狀況也稱不上好,被對方那快到超綱的機動力拖拽向前、不如說已經接近飛行狀态,橫沖直撞的失重感劈頭蓋臉砸來,美食天文學家協會的宇航員極端眩暈測試也不過如此了。
“……該死!”那人低罵了句,試圖用電流切斷植物未果,指尖亮起更高強度的電光又硬生生掐滅,轉而更進一步提速往前沖去!
不想傷人嗎?玲有些意外地發現這一點,緊接着就被愈發加強的風壓逼得眯起眼。
對方改變策略,選擇用更誇張的速度逼迫玲主動松手,玲自然不能叫他輕易如了願,兩人竟就這麼在高速行進的同時較起勁來。
如此僵持小半個鐘頭,玲整條受力的右臂都快喪失知覺,便在這時,前方突然響起男人的叫嚷。
“要命!”他大喊,“沒電了!!”
玲怔了怔,一下子沒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直到看見對方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邊調整身形邊抓起盒子裡的電池往脖子上按。
所以能力是有時效性的嗎?她想。
“這種事情,”少女單手虛握成拳,于掌心釋放冰結噴霧制造出一塊小型冰雹,腕部使勁丢擲出去,“就不要随便暴露給别人知道了!”
冰雹飛射如同子彈,精準擊落了男人手裡所有的電池,他吃痛地皺起眉,卻是就勢握住那根菟絲子往上一蕩,植物梗莖懸飛起來,正好擋在了打中目标後當即碎裂的冰雹四散而落的方向!
“……!”玲暗道不妙,繩索菟絲子唯一的弱點就是畏寒,但此時後悔為時已晚,植物被冰雹碎片利落地割斷,她聽見男人快意的笑聲,眼睜睜看着對方甩掉手上的梗莖,借助殘餘電力一騎絕塵,徑直沖進幾公裡外的一座城鎮。
玲冷着臉啧了聲,拉直菟絲子勾住沿途一棵樹,腳下猛刹出去很長一段距離才算卸去慣性。
【被擺了一道呢。】食欲在她耳邊暧昧而幸災樂禍地笑,【怎麼辦?要追丢了噢。】
【不會。】玲眼神黑沉,語氣卻很冷靜,【他電池用完了,跑不遠。】
周圍都是連綿青山,靜谧得隻剩下鳥叫蟲鳴,天色接近傍晚,站在這裡能很清楚地看到、不遠處那座城鎮正依次點起大排的燈籠。
玲甩了甩僵硬的右手,提速往城鎮方向追去。
根據美食氣象中心報道,今日的晚霞是紅桦色,在天際線熱烈燃燒共計十五分鐘,這之後,月亮悠閑地爬上來,徹底接管了夜晚的天空。
夏天的大小節日總是特别多,也可能人們隻是想抓住一年裡最熱烈的季節慶祝美食。夏夜祭典為這座平平無奇的城鎮增添幾分浪漫風情,商販們沿着青石闆路街道支起小食攤子,禦好燒、蘋果糖、炭火烤串、巧克力香蕉……各式各樣食物的香氣交織在一起,叫人聞着就垂涎欲滴。
夜風中忽的飄來一聲嗚咽的笛音,吸引往來遊人停駐腳步,市集中心安置了一座四方的戲台,台上一衆身穿漆黑狩服、頭戴鴉嘴面具的群舞踩着緊随笛聲的鼓點齊齊匍匐在地,樂音從重到輕,從疾到緩,最後宛如被扼住般沉默下去——
霎時間,好似黑暗中驟燃的一團火,一道赤紅身影自黑壓壓的群舞包圍圈裡猛然跳了出來!
人群不禁爆發一陣驚歎,吊在戲台四角的紅紙燈籠随風狂舞,明明滅滅照亮了那道身影高長的鼻子與紅酸漿顔色的面孔,那紅色鮮豔又怪異,像是戴了張做工精良的塗漆面具。
“天狗!”有人在台下喊,“是天狗啊!”
木屐哒的一聲踩響台面,這天狗主舞套了身鮮明如火的改版山伏,手持一把鐵制扇柄、羽毛枯楞的僧侶羽扇,蒼白長發自腦後蓬亂地炸起,下巴微揚,扯起一個十足嚣張的笑來。
群舞們膝行着退下,一時之間戲台仿佛成了獨屬于天狗的世界,然而、當震顫鼓點再次響起,又是一道身影從黑暗中飛躍而出,雪白的罩衣墨紋的羽織于半空懸落,那人左手執一把太刀,面罩掩住下半張臉,獨露出一副冷肅得隻屬于戰士、年輕得隻屬于少年人的眉眼。
這座城鎮流傳着這樣一個神話:古時候,有隻天狗自稱山神,不僅日日大鬧禍亂人間,更是霸占了群山的珍味據為己有。饑荒橫行、民不聊生之際,一名少年武士挺身而出,孤身一人與天狗交戰三天三夜,終于在夏至夜晚成功将其斬殺。
後來,為了紀念這位少年,人們每逢夏至都會舉辦祭典,以舞劇做媒介,再現當年的生死一戰、以及少年刀斬天狗那驚心動魄的瞬間。
“舞劇表演嗎。”玲随着樂聲緩緩舉刀,刀鋒直指赤面天狗的眉心,“你還真是好雅興啊。”
對面人哼笑一聲,嗤道:“彼此彼此。”
幽怨笛音蓦然拔尖,他們也在同一時刻朝彼此沖去,戲台上方模仿八重櫻撒下的淡粉色碎紙被風撕裂,太刀與鐵扇铿锵有力地撞在一處!
鼓聲一陣接着一陣擂響,台上二人你來我往戰得焦灼,台下觀衆更是看得眼花缭亂,不知道第幾次逼到極限的交鋒,天狗倏忽間察覺到某個事實——上台至今、不如說進入城鎮後的一系列追趕碰撞中,身為對手的少女都再沒使用過先前的植物、或是憑空制造冰雹的特殊能力。
這家夥。他錯愕地想。是在照顧沒電的我嗎?
思想的遲疑傳遞到手中的力道,劈砍而下的羽扇歪了方向,玲敏銳捕捉到這一息之間的破綻,變格擋為撥挑,那扇子便直直脫了手,打着旋兒飛到半空,天狗踉跄向後退去,飛舞迷蒙的櫻粉色紙碎之後,是少女專注到沉凝的黑色眼睛。
對他來說,時間好似是第一次被拉得那麼漫長,雙方分明用的都是未開刃的戲台道具,可在那黑眸少女橫刀斬來的零點一秒中,他沒有來源地相信自己将死在這一刀下——
噗通,站立不穩的天狗坐倒在台上,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零點一秒如風般消逝,輕薄的太刀刀刃穩穩停在他頸側,微貼皮肉、再無寸進。
玲俯視他就像俯視一件活生生的戰利品。
勝利從來難于殺戮。神話裡的少年斬殺虛假的山神,現實中的少女馴服了一隻天狗。
她張口欲言:“你……”
四周陡然炸響人群的歡呼!
掌聲如雷,諸如“好啊”“太精彩了”之類的喝彩有若潮水般将戲台前方圍了個水洩不通,甚至還有“看我一眼”“簽個名吧”的狂熱尖叫夾雜放肆的口哨,熱情亢奮不絕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