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換個地方?”
天狗男人表情微滞,爾後認命地點頭。
兩名主演借着夜色匆匆離開,台下失望與歡笑交雜的喧鬧中,不知是誰懷疑地小聲嘀咕。
“說起來,你不覺得那個演天狗的人長得特别像【怪奇廚師】嗎,就是排行榜第三的那位……”
“怎麼可能!你眼花看錯了吧?”
“唔,說的也是……”
台上又有笛聲輕鳴,人群融入新的熱潮,待到月上中天,兩道影子閃身擦過一無所覺的人流,悄然離開城鎮,走進後山略顯荒蕪的果林。
“——我叫布蘭奇。”赤面天狗扯掉那件火紅的改良山伏,解開後腦勺紮得高高的頭發用力揉了把,“【怪奇廚師】布蘭奇。”
“玲。”少女言簡意赅。
她低頭拍了拍黏在衣角的幾瓣八重櫻紙花,将罩衣和羽織都妥善疊好挂在肘間,這才擡頭直視天狗的眼睛,平靜問道:“有關那位奧菲莉亞小姐的事情,現在可以說了嗎?”
“……我說!”布蘭奇惱道,“說還不行嗎!”
玲偏頭示意洗耳恭聽。
嚴格來說,這是個非常老套的故事。自小生活在妖食界的單純女孩邂逅了誤入村莊的人間界年輕廚師,彼此産生深厚的情感聯系,廚師離開前與女孩約定,未來一定會再次與她相見。
于是女孩滿懷希望地等待,遲雨之丘上零散生長的空氣樹抽條又枯萎,美食界天空綻放的皇環撞碎了第一百三十二顆流星,那個笑着說讓她“等他回來”的人一直一直沒有出現。
後來女孩終于不願意繼續等了。
“她準備自己去人間界找他。”布蘭奇很沒辦法地說,“她根本不明白問題的關鍵是什麼!”
妖食界所在的美食界第八區域毗鄰人間界,時不時會有住民跨越毒潮來到人類國度,他們大多形貌怪異,盡管擁有與人類相似的思考方式和食物品味,但在許多方面——風俗文化,身體構造,甚至壽命周期——都與人類不同。
奧菲莉亞一共等了五十年。
半個世紀的時間,對她來說,或許隻是心生不滿故而負氣出走這樣程度的等待,但對人類而言,卻是足以占據人生一半長短的光陰。
“她在我們那兒被叫做雨女,至于為什麼,你應該不需要我再多解釋。”
天狗視線轉動,落到身遭凋敗的果樹上。這裡曾經也是一座繁盛的種植園,雨女來時捎上了蠻橫的暴雨,離開時就帶走了所有豐收的可能。
玲跟着看向樹梢殘餘的幾顆果實,尚未成型的柚子幼果開裂泛白,顫顫巍巍吊在無精打采的葉片間。不出意料,又是【柑橘類】。
“那個廚師老家是經營柑橘類水果種植園的,”布蘭奇解釋,“但具體到底是哪種水果,村子裡其他人都不太清楚,她……大概也不知道。”
難怪。玲想。因為不知道,才會緊抓住記憶裡暧昧不明的線索一遍一遍去确認。
“要真被她找到一個快入土的老家夥、或者幹脆就是墳墓之類的東西,事情會變得很麻煩,不如說她已經惹下不少麻煩了。”天狗疲憊地扶額,“達摩大叔叫我盡快接她回去,就是這樣。”
玲看了會兒男人的表情,說不清怎麼想的,鬼使神差問了句:“你很擔心她?”
布蘭奇愣了愣。
“我把她當妹妹。”他說。
玲指尖一顫,很慢地眨了下眼。
“其實也不是親兄妹。”面前的天狗有些煩躁地皺眉,“非要算起來,她比我年齡還要大得多。不管什麼生物活得久了腦子就會變得奇怪,我經常搞不懂她在想什麼。”他頓了頓,壓低聲音續道,“我隻是不希望她受到傷害。”
不希望她受到傷害。玲在心底默念。
這就是……為人兄長的想法嗎?
她轉過頭,望着樹上搖搖欲墜的柚子果,半晌,輕聲開口道:“她的雨總是帶着花香。”
布蘭奇擡眼看向她。
“在美食神社,那座祥橘樹林裡飄着的是夏瑾花的味道。你知道夏瑾的花語嗎?”
天狗搖了搖頭。
玲緩緩垂下眼簾:“是【請想念我】。”
她在說,請想念我。
布蘭奇微微睜大眼睛,片刻後,也放輕聲音問:“那現在呢?”
——現在能聞到什麼花香?
玲說:“是勿忘我。”
這座驟雨初歇的柚子林裡遲遲不肯消散的,是勿忘我淺淡到令人心生憐憫的清香。
“……原來如此。”天狗說,忽然扯高嘴角低笑一聲,“就算是我,也能明白她想說什麼了。”
勿忘我的花語,是永恒不變的心與回憶。
好傻的姑娘。玲心想。傻得簡直似曾相識。
“布蘭奇,是這麼發音嗎?”她說,左拳攥緊的力道把骨關節頂得發白,“我們合作吧。”
天狗微怔:“合作?”
“沒錯,合作送奧菲莉亞回家。”玲朝他伸出勉強恢複了知覺的右手,“作為交換,你們都要幫忙修複遭受雨災的土地,怎麼樣?”
布蘭奇的視線從她的手慢慢移到她的目光,對視少頃,複又移回那隻穩穩等待的手。
舞台下觀衆的喧嚣,紅紙燈籠琳琅錯目的火光,漫天飛舞的八重櫻花瓣,太刀冷白的刃面,無數的畫面接二連三掠過腦海,最終,都定格成了那雙黑如點墨清明得瘋狂的眼睛。
很多事情,自那一刻起便已擁有了答案。
男人哼笑一聲,重重握住少女的手。
“成交!”他愉快而傲慢地說,“你可别拖我後腿啊,玲。”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