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布蘭奇提供的情報，赫拉克一族是以空氣為食的【大氣食系】，對于它們來說，人間界的大氣無論質還是量都很難滿足進食需求。

要對幻獸幼崽開展治療，大量的新鮮空氣必不可少，研究組為此集中了本鎮支部庫存中所有能夠分泌優質大氣的食材，并經過綜合考慮選擇這片遠離人煙的地區作為手術場地。屆時若因為赫拉克的呼吸産生天候異象，對外也可解釋成IGO進行氣候改良實驗造成的作用反應。

“手術期間還要勞煩玲大人督查，畢竟是傳說中的幻獸，做再多準備也不敢保證萬無一失……”

“我明白。”玲對那雙包裹在手術帽和醫用口罩中間的、布滿血絲的眼睛點頭，“你去忙吧。”

醫療員離開後，她又獨自站了會兒，一陣輕風忽而拂起耳側發梢，木屐踩住山石發出清脆的咔哒聲響，玲轉眼看過去，原本空無一人的身側赫然半蹲着一隻蒼發赤面的天狗。

“準備得差不多了嘛。”布蘭奇望着下方忙碌的隊伍，站直身，将攥在手裡的物事抛給玲。

玲反手接住後垂眸看了眼，發現那是把油紙傘。

“拿好，”天狗說，“等會兒用得上。”

他明顯感受到少女冷如實質的視線審視地掃過自己，最後也隻平淡道：“謝了。”

他們并肩站着，一時都未再說話。

不知何時起下方治療場地裡也沒了聲音，巨大手術台中央那頭幼年幻獸的胸膛微弱地起伏，一切都平靜得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然而——

啪嗒，一隻翩然飛過的菜粉蝶栽倒在地。幾乎同時，圍繞于手術台周圍的研究員齊齊一陣心悸，有人捂住胸口踉跄地跌靠到桌椅上，而所有分泌大氣的食材都在肉眼可見地幹癟枯萎。在驟然缺氧的頭暈目眩中，他們都不約而同意識到了：那匹赫拉克深深地做了一次呼吸。

傳聞馬王赫拉克勒斯每次呼吸/進食吸入的空氣能達到約3600億噸，赫拉克幼崽的食量不至于如此誇張，但為了補充足夠的養分恢複傷勢，這僅僅一次呼吸也幾乎榨幹了方圓三公裡内的大氣，其範圍籠罩下的大地瞬息間陷入低氣壓。

這還遠遠沒有結束。

上升氣流席卷幻獸呼出的廢氣沖入積雲，大塊雲層像吸飽了水的海綿一樣越來越厚越來越脹，直到越過某個不堪重負的臨界點——

嘩啦，瓢潑大雨傾瀉而下。

而即便廢氣化為洗刷一切的雨水也并非全然的潔淨，每顆雨珠都沾染了灰敗的塵埃，本就稀薄的空氣因此變得愈發沉悶，卻聽憑空一聲炸響，呈團狀高度濃縮的冰霧于半空炸裂，迅速凍結成透明的冰制天花闆，趕在赫拉克的傷口、以及無數精密儀器受到污染前，遮蓋了幾座小山坡環繞的窪地上方，那足有千萬平米的整片空間。

“繼續手術。”玲在對講機旁冷淡地命令，收回了發出冰結香霧彈的手。

她空餘的手撐了把古舊的油紙傘，傘面繪制的野花于自己和身側人的頭頂爛漫盛開。

少頃寂靜，布蘭奇兩手揣着寬大的褲子口袋，忽而沉沉問道：“不問些什麼嗎？”

“問了你就會告訴我嗎。”玲說，那口吻十足微妙，聽着摸不清是反問亦或單純的征詢意見。

天狗嗤笑一聲。

“是笨蛋吧。”他喃喃着沒有主語的句子，“其實早就暴露了……這樣的事實我還是知道的。”

妖食界所在的美食界第八區域，通稱雨之大陸，本身就是由于馬王的進食生态而彙聚各種雨水的土地，在它進食過後吐出的、含有大量毒素的空氣，最終會化作各式各樣的豪雨降落而下。

劇毒、幽魂，乃至緻命的激光，千奇百怪形态的天降之水造就了命之為【豪雨地帶】的荒地，這其中有一片因為終年降下無數大小不一的隕石雨而得名【星雲之丘】的地區，除去馬王呼吸造就的所謂隕石，星雲之丘中曾經埋葬過唯一一顆真正來自無垠宇宙未知深空的古老彗星。

彗星内部封存着生命——最初誰也不知道這個事實，雨之大陸的土地權作孕育祂的搖籃，屬于馬王的氣息日夜為祂施予洗禮，直至某一天，作為容器的彗星終于破碎，這天外來客的生命收獲了長久造訪地球以來的最初一次呼吸。

“我說過，我們叫她【雨女】。她即是第八區域豪雨氣候的精靈，是君臨美食界的八王之一、馬王赫拉克勒斯力量與意志的化身。”

天狗站在傘面陰影下，如此平靜地說。

“屆時若談不攏，最壞的結局……就是死。”

不知不覺間，傘外的密集雨聲漸趨稀疏，玲垂眸看了眼震動的終端，根據醫療員的實時彙報，受傷赫拉克幼崽的生命體征已然變得平穩。

“這邊大概沒我事了。”她道，語氣一如往常冷淡，“準備一下，我們晚點出發去南方大陸。”

“南方大陸？”布蘭奇皺眉，“你猜到她……奧菲莉亞的動向了？話先說在前頭，直到手術開始前瑪格麗特可都沒回應過我的占蔔。”

玲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這幾天拜托其他調查員當面确認整合的結果也出來了。”她說，“除了都是柑橘類種植園，受災地區還存在第二個共同點——種植園的園主，那些目擊到雨女并答應給她撐傘的人，都是介于二十到三十歲之間的年輕男性。”

布蘭奇眼皮跳了跳，猛然轉頭看過來。

“那名人間界的廚師遇見奧菲莉亞的時候，”玲也擡眸看他，“差不多也是這個歲數吧。”

“你的意思是她在挨個确認那些人的長相嗎？她在找那個廚師？不可能！”天狗不自知地拔高聲音，“那家夥的長相她到現在還記憶猶新，要不是年歲增長造成過多外貌變化，她大概隻憑一個背影就能認出來！怎麼可能還需要在每個園區都停留那麼久，就為了當面确認他們的臉？”

“我知道。”玲說，這也是她最開始并未把這一共同點納入考慮的原因。

“但你有沒有想過，這樣思考最初的前提就是錯的。”她直視天狗驟然睜大的眼睛，“五十年，如果按最理想的情況來考慮，廚師的孫輩如今差不多就和當年的廚師一般年紀。”

“……”布蘭奇張了張口，一時沒能說出話。

“她挨個确認，目的并非在找廚師本人，而是在找廚師的後代。”玲頓了頓，低聲道，“她在通過眉眼當中是否有他的痕迹辨認他的血親。”

雨徹底停了，最後一顆雨珠順着油紙傘的邊緣滾落而下，徑直墜向地面砸得粉碎。

“遲遲沒有行動是因為近鄉情怯吧。”

玲收起傘，陽光當頭照下，陰雲散去的天空清澈明朗更勝從前，放眼望去盡是一碧如洗。

“畢竟現在能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的種植園——隻剩下最後一座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