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末,是夜無月,一陣風吹過,山林發出些悠遠的響聲,像是什麼人幽幽的長歎。
“師父,羅盤炸了。”少年面色平靜地看着手裡的羅盤碎片,這少年便是程小滿了。他今年十四歲,正蹿個頭,穿着身舊衣服,背着行囊和兩把劍,清瘦如一棵新竹,除了曬得略微有些黑,通身沒有半點修行之人的出塵之氣,倒也算是個端正的少年。
“什麼!炸了?”裴憐塵痛心疾首地沖過來,“無良奸商騙我銀子!這可是我攢了好久剛買的尋妖盤。”
“師父,你有沒有想過,是這個妖太強了呢?”程小滿一針見血指出事實,“我們趕緊走吧。”
“走?”裴憐塵瘋狂搖頭“不行,報酬一百兩銀子呢,走什麼走!你知不知道,玉京學宮的學費可貴了,光一年就得五百兩雪花紋銀。你跟我學了好幾年,該去報名參試了,到時候學宮三年結業,就是一千五百兩。這還沒算你将來買衣服、買法器、買丹藥的錢······”
程小滿頻頻點着頭:“師父你近日愈發唠叨了。”
裴憐塵瞪了程小滿一眼:“年紀大了唠叨是正常的,你敢嫌我?”
程小滿乖乖說了聲“不敢”。裴憐塵才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說:“放心吧,如今世道太平,沒什麼特别可怕的妖魔邪祟,你肯定都能解決。”
程小滿連連搖頭:“我不能,師父。我學不會法術,我去學門手藝吧,能養活咱們就行。學法術有什麼用?你教我法術,咱們還是吃不飽穿不暖的,跟要飯的一樣。”
裴憐塵挖苦道:“學門手藝然後娶二丫?”
程小滿突然漲紅了耳朵尖尖,哀求道:“師父,别提二丫了,我怕她。”
年前的時候他們回了一趟小橋村探親,二丫向來虎得很,一看見程小滿兩眼放光,直嚷嚷着美人美人,拿着條紅綢子就要把他捆回去成親,程小滿吓得連滾帶爬跑出三裡地,最後爬上了村口的大樹,誰勸都不下來。最後還是裴憐塵在下面好言勸了半天,說二丫已經被她爹娘教育過了,不會再強搶民男了,程小滿才将信将疑地從樹上跳下來。
“好好好為師知道了,别廢話,接着找。”裴憐塵揣着手,繼續往前溜達去了。不是他不心疼程小滿,而是如今的确沒什麼好擔心的。
在朝有天謹司,在野有各仙門世家,再不濟就是他們這些行走江湖的散修,大夏境内的每一寸土地,許多妖邪一誕生走不出三裡地就被原地度化了。
桑栩山,是有山神的。所謂山神,其實并不是神,而是山川靈氣所凝之精,屬善妖,若勤加修煉,或可為地仙。
這桑栩山的山神一向也親善得很,隻不知為何,從數十年前開始,這條山路便走不得了。若有人強行進山,第一次迷失山中三日,第二次必瘋癫而歸需修養三月方可神志清明,第三次便會在離山後長睡不醒。
附近住戶和往來行商因此事去拜訪過安氏許多次,卻都被以人手不足為由推拒,隻叫他們不要再往山上去;而懂規矩的散修,不會來安氏的地盤收妖挑釁,這件事便長年擱置了下來。附近的居民行商頗受其擾,才挂了這個高額的百兩懸賞令。
裴憐塵是個不懂規矩的,被銀子蒙了眼,仗着程小滿身上靈力充沛,帶着自家徒弟就接了活闖進來。
程小滿将碎了的羅盤收進行囊,咬了咬嘴唇,追上裴憐塵,扯扯他的袖子:“師父,你感覺不到麼?”
裴憐塵:“什麼?”
程小滿:“怨氣,整座山都是。”
裴憐塵還真感覺不到。
或許大限将至,他的身體就像一個裂縫越來越大的瓷杯,從前打坐修行一日所得的靈力可以供他用上十天半個月,近年卻隻能頂兩三日。他收了程小滿為徒後更難得有空打坐修行,如今是空空如也半點靈力也沒有。
沒有靈力,自然感覺不到什麼,隻覺得特别冷。
“我還以為是山上風大。”裴憐塵裹了裹衣服,心裡也有點沒底,探手進懷裡摸摸靈晶命牌,這才覺得安心,又說:“沒事,我的命牌材質特殊,有震懾妖邪護身之用,為師這麼些年,從未失過手,全靠這——”
話音未落,一陣小陰風卷過,裴憐塵縮了縮脖子,便看見前方亮起了許多雙綠油油的眼睛。風卷過的時候,還能嗅到絲絲縷縷的血腥氣,也不知是動物的,還是人的。
是狼?!裴憐塵擡手将程小滿護在身後,一點點往後退,小聲說道:“小滿,隐蹤符失效了?你是不是畫符的時候偷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