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滿正走在一片沒有盡頭的花叢裡。
這世上哪有這麼大、這麼美的花叢?
程小滿停下腳步,索性俯下身,試着摘了一朵花。
“送給我的?”身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程小滿警覺地回過頭,丢了花擡手去摸劍。
他帶着兩把劍,一把是裴憐塵常用的用來裝神弄鬼的桃木劍,一把是裴憐塵給他淘來的無名舊鐵劍,鑲了半顆風靈石,勉強算個入門法器,可以用來砍砍拳頭大小的小邪祟。
裴憐塵管這把舊鐵劍叫問道,說這是程小滿修行路上的第一把鑰匙,以劍入道,叩問天地。
“吓到你了?我不是壞人。”那人笑起來。
看着确實不像壞人,是個身着黃綠衫裙的少女,眉眼盈盈,梳着兩個拖到地上的大麻花辮,辮子裡插滿了各色鮮花。
“你聞起來很可口。”少女又說,“像城裡賣的小糖糕,能不能給我嘗嘗?”
那當然不能!程小滿二話不說拔劍便刺!
少女立時消散開,然而下一秒,地面上猛地升起藤蔓,直直朝程小滿刺來。
程小滿擡劍胡亂擋了幾下,雖然反應力不錯,可到底是劍法生疏,沒接下幾招,就手上一軟,舊鐵劍咣啷一聲落在地上。程小滿索性不再去管舊鐵劍,掌中彙聚靈力猛地往前一推,無形的風刃卷過,将藤蔓一點點撕成碎片。
程小滿松懈了一瞬,突然感到胸口一痛,低頭看去,竟被憑空出現的藤蔓鑽了空子直直穿透胸口。
不會有什麼東西是可以毫無預兆憑空出現的,哪怕是修真者也做不到,芥子空間也好,用陣法隔空傳物也好,無論什麼方法,隻要出現就必然會有靈力流動,可他竟然什麼也沒有感知到。
師父說過,每個修士天生所擅長操縱的力量不同,自己天生與風親近,風的感知力一向是最敏銳的,如果他根本感知不到,那隻能證明——
是假的。
第一次進山的行路人,被困三日,大約就是因為将幻覺當了真。程小滿還弄不明白這究竟是幻術還是别的什麼,但他隐約覺得,若是貿然行動,恐怕會跌入更加恐怖的地方。
不如裝死吧,程小滿一蹬腿倒在地上。
藤蔓将程小滿釘在了地上,見他一動不動,有些疑惑地在他身上紮了幾個血窟窿,發現程小滿确實是沒反應,竟像個蔫頭耷腦的小孩子似的,灰溜溜地走了。
傷是假的,痛卻是真的。裝死的程小滿屏住呼吸,直到聽不見那藤蔓在地上拖行的簌簌聲後,才睜開眼睛,呼出一口氣。
然而下一秒,程小滿的瞳孔猛地一縮,背後一陣涼飕飕的怨氣,似乎還伴着些若有若無的、細細的笑聲,仿佛是在笑話他裝死裝得多此一舉。
自己的行為,好像有點惹怒這家夥了。程小滿汗毛倒豎,感受到了一絲威脅。他忍着渾身劇痛擡起手,卻發現自己在這種情況下根本難以聚攏靈力。
巨大的藤蔓呼嘯着朝他卷來,額上的汗水滴落,程小滿眼前一花,指尖一點白色的靈光倏然散開。
來不及了!
“問道!”
忽聽一聲輕喝,掉在花叢中被主人遺忘的舊鐵劍倏地飛了起來,竟像是活了一般迎上了那巨大的藤蔓。問道,是裴憐塵為這把破爛的舊鐵劍取的名字。程小滿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憑空出現落在他前面的人。
那身半新不舊的破道袍,那因跑動而亂糟糟的發髻,像個要飯的,是他家的倒黴師父沒錯。
可那揮劍時的千鈞之勢又不太像。
程小滿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莫非自己心底裡幻想的師父,竟是這樣可靠麼?
轟隆一聲,問道劍将巨型藤蔓重重釘在了地上,砸出了一道數米的深坑,藤蔓尖叫着扭動了幾下,漸漸沒了聲息。
裴憐塵在程小滿身邊跪下來,想伸手扶他起來,卻又見他滿身都是血窟窿無從下手。
不遠處的藤蔓開始枯萎,與之相對,程小滿身上的傷口開始一點點消失。可程小滿還是躺着不動,好像吓壞了似的。
“小滿,這裡是妖靈造境,她傷不到你肉身,不會有事的。”猶豫了片刻,裴憐塵還是伸出手,将程小滿扶了起來。
“師父你怎麼了?”程小滿見裴憐塵面色發青,有些擔心地問。
“為師心疼。”裴憐的心口在一抽一抽地疼。沒有靈力而強行以魂力催動問道劍,會不會折壽啊?裴憐塵心裡打鼓。雖然他前些年翻了很多書想要研究魂修之法,但大多是不破不立九死一生的路數,且十成十都是消耗魂魄本元,雖能修得一世數百年光景,卻會斷了輪回。裴憐塵自打收了徒弟,還是很惜命的,生怕自己養不大這個孩子就會撒手人寰,并不曾嘗試過使用魂力,誰知剛才一着急,竟還是給用了出來。
程小滿倒吸一口涼氣:“師父竟會心疼我?那不如放我回家種地吧,你也别在外頭要飯了,我養你。”
“我是說,為師心口疼!不是心疼你!”裴憐塵用力戳着自己的胸口,憤憤然地說,“是這裡,被你氣得疼!”早知道就讓程小滿被多戳幾個窟窿好了,裴憐塵惡狠狠地想,“跟着我修了三年劍,對上敵人竟連劍都拿不穩,啊?”
“師父。”程小滿擡手拽拽裴憐塵的袖子,熟練地認錯:“是我太笨了,你别生氣。”
“你不是笨,是懶。”裴憐塵歎了口氣,“算了,我還能與你計較什麼不成?”剛說完,少年的手便撫上了心口,隔着幾層薄薄的衣料貼緊了,純淨而充沛的靈力轟然灌入,滋養他幹涸開裂的靈脈。
裴憐塵一時舒服得有些恍惚,晃了晃身子差點軟倒下去,連忙抓着程小滿的手扯開了,不悅地皺眉說道:“别這麼幹,我說過了,浪費。”
程小滿曾好奇問過師父為何沒有靈力,裴憐塵将失了金丹如實相告,卻不曾告訴他大限之期。修真之事,程小滿懂得不多,隻天真地以為,既然師父沒有靈力,那自己把靈力分給師父就好:“我有很多。”
“不需要。”裴憐塵在這件事上倒是嚴厲:“你這半桶水修為,不勤加修煉倒也罷了,沒有往外倒的道理。”
程小滿悶悶不樂地哦了一聲。
得,這是生氣了,要哄,不然這小子能一整天懶得同自己說話。
裴憐塵哭笑不得:“出去了給你買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