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這些妖靈造境,到底都是什麼?”不停崩塌的妖靈造境中,程小滿跟着裴憐塵一重一重往下落。
“是記憶。”裴憐塵看着身邊不斷流動的光斑,有些唏噓。
起初他以為這些造境不過是異化的山神為困住祭品而創造的,但現在看來卻并非如此,這些造境崩塌得這樣迅速且随意,山神應當是無意為之。
想至此,裴憐塵不由得歎道:“看來山神和那個叫安洵的人,有很多記憶。她陷在了裡面,成了盤踞于此地的詛咒。那些想要過山的人,就是被卷入她的記憶進而逐漸忘記了自我。”
“為什麼師父會變成她的樣子?”程小滿好奇地問。
裴憐塵白了他一眼:“山神是這妖靈造境的主人,她的記憶在試圖吞噬我的靈識;而你,太弱了,一個由記憶所産生的幻影就能支配你。”
程小滿哽了一下,問:“我們怎麼出去?”
裴憐塵想了想,說:“找到她意志最薄弱的地方,我們得保持清醒。”
程小滿苦着臉說:“我做不到啊師父。”
裴憐塵忍住打孩子的沖動:“算了,不指望你,你忘掉一切吧,當我叫你名字的時候再醒過來。”
“啊?”程小滿還有些猶豫:“叫名字就能醒嗎?”
裴憐塵敲了一下他的頭:“不醒過來你就留在這兒!”
不等程小滿反駁,裴憐塵就帶着他一同投身撞入了山神的記憶洪流之中,一重重崩塌的幻境中,他看到了一個處心積慮的少年。不谙世事的山神大概并看不出來,少年的每一次笑容都帶着幾分刻意。
終于,他找到了那個尋常的夜晚。
“我還從來沒有下過山呢。”女孩顯得很高興,又有些苦惱,“你家人會不會笑我呀?我不太懂你們人的規矩。”
“不會。”少年說。
傻姑娘。裴憐塵簡直想搖頭了,這麼明顯的陷阱,她竟瞧不出來。
“安洵?!”女孩茫然地站在院中,任由陣法纏上她的腳腕,她看着距她隻有幾步遠的少年,卻好像怎麼也看不清。
少年舉起刻滿符文的匕首,重重刺了過來。
女孩踉跄着躲開,左腳腕被陣法撕下一塊血肉。
“桑栩,我需要你的妖丹。”安洵再次舉起匕首。
桑栩終于明白,原來這是一場圍獵。
她得回山上去。有人追着她,她已看不清是誰了,隻覺得人人頭上都是一張巨大的、獠牙交錯的血盆大口,直直追着她咬下來。桑栩伸出手,拔地而起的藤蔓不知穿過了幾具身體,她不敢回頭看。
撲通一聲,有人追了上來,一記靈力重擊将她掼在了地上。
“聖上有命,若能煉成返魂丹,我安氏便能從不入流的小門小戶,成為名門正統。”安洵俯下身,聲音有些顫。“丹材難得,我們這些地位微末的旁支弟子,已經有好幾個被投入丹爐了,可丹就是不成,馬上要輪到我的親弟弟,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也被扔進丹爐裡去。”
“那妖就可以被扔進去煉丹嗎?”桑栩問他。
安洵沒有答話,匕首狠狠捅進了桑栩的後心,符文嗡地亮起來。
靈力飛快流失的時候,很冷,桑栩不住地發抖,她想她不能死在這,回山上去,這些人,誰也别想找到她。
或許是她軟弱可欺的樣子讓安洵喪失了戒備,摁着她的力道放松了一瞬。桑栩猛地喚出一條藤蔓,從側方竄出來狠狠朝安洵抽下來,安洵脫力地滾落在一邊,而後隻聽一道風吹樹葉的簌簌聲響起,女孩頃刻間化為無數片樹葉,乘着風往山的方向卷去。
符文匕首當啷落在了地上。
造境再次開始崩塌。
“小滿!程小滿!”
程小滿猛地清醒過來,睜開眼,面前一片葉子正打着旋落下來。
“接住我啊孽徒!”
樹葉說話了!程小滿吓得一哆嗦,趕緊伸手把樹葉攥住:“師父你怎麼在葉子裡!”
“快追!她好像發現不能吞噬我,索性将我直接扔了出來。我身上沒有靈力,一時掙脫不了這樹葉的束縛——你輕點捏!”裴憐塵被程小滿攥得差點暈過去,他現在隻是一片脆弱的葉子,差點直接粉身碎骨。
程小滿連忙把變成葉子的裴憐塵往前襟一塞,跟着其他飛卷而過的樹葉往山上跑過去。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程小滿為了跟上它,幾乎是手腳并用,不多時,手上、臉上都被碎石草葉等劃了許多細小的口子。可他不敢停下,他知道,若是這一回追不上,恐怕又要在這詭異的地方困上許久。
他沒有告訴師父,其實方才,在他拿着匕首刺向眼前人時,他就悚然驚醒了,可是師父沒有叫他,他不敢擅自行動,隻能眼睜睜看着手中的匕首掼入那單薄的身軀。
到了!
程小滿追着樹葉一頭紮進亂蓬蓬的灌木叢,滾進了一個不大的山洞。
洞中一團綠色的幽光,隐約是個女孩的輪廓,抱膝蜷縮成一團,晃悠悠浮在空中。
“桑栩山神,我們不是你的敵人。”裴憐塵突然發話,程小滿忙不疊地把自家師父從懷裡掏出來,隻見那片葉子扭動幾下,竟像人似地立在程小滿掌中,葉子尖尖晃了晃,仿佛在搖頭。“我們隻是與你無冤無仇的過路人,為什麼要加害于我們?”
混沌的光團顯露出實體,女孩從半空落下來,赤着腳落在地面,走近來,細細将程小滿打量了一番,而後失望地說:“我不曾害過人。”
“如今已有一十四人上山後神志不清,三人長眠不醒。”裴憐塵說。
洞窟開始接連掉落石塊,山神與山一氣相通,山神心神震蕩,整座桑栩山都在微微震動,這洞窟也轉眼間搖搖欲墜。
“這并非我所願。”女孩微微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我不曾害過誰!”
“你不曾害過人,可你總歸躲不過人。”裴憐塵說,“冤有頭債有主,你就算有恨也該去找安氏,而不是在這裡長夢不醒,我們從夢外來,可以帶你出去。”
“外面?不好。”女孩依然是搖頭,身上開始發出淡淡的微光,似乎快要散開去。
“小滿,抓住她。”裴憐塵忽然說。
程小滿來不及多問,一把抓住了女孩的胳膊,然後便覺得天旋地轉。他努力睜開眼朝下一望,竟是一片粘稠的血潭,許多脖子上隻長了一張巨口的怪物正發出刺耳的歡呼,等待着分食将落下的美味佳肴。
“這就是外面。”女孩直勾勾地望着程小滿,“你喜歡嗎?”
“師父!”程小滿大喊起來,變成葉子的裴憐塵太輕太小,早已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師父你在哪!師父!”程小滿頓時着急起來,一疊聲地喊了裴憐塵許多次,卻都杳無回音。
“師父?師父!裴憐塵——!”程小滿噤了聲,他感覺背後撞到了一個熟悉的胸膛,溫柔的淡藍色微光在他眼前氤氲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