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持盈拗不過他,隻好讓唐景策跟着他一同去岸上人擠人。唐景策縱有不滿,卻不敢在蘇持盈面前多說什麼,别别扭扭地跟着裴憐塵一起去了,拽着裴憐塵的袖子想拉他去最前方的觀景台,結果不出三刻就被擁擠的人潮沖散,手裡隻剩了一小塊碎布。
唐景策盯着手裡的碎布看了一會,當即一扔:“······什麼斷袖!晦氣!”
裴憐塵弄丢了唐景策,倒不是很憂心,唐景策早已長大了,不需要他牽着,也可以安穩地走下去,于是他獨自背着失去了小主人的問道劍,跟着人潮信步而走,擁擠的、黏膩的熱氣讓他覺得自己還活着。晚風送來沿街夜市攤販上的香味,有糖漿還未凝固的糖葫蘆、熱騰騰的蒸糕、清甜的帶着奶味的酥酪,也有馄饨出鍋撲面而來的濕潤霧氣、炸果子嗆人的油煙·····許許多多裴憐塵可以分辨的、不能分辨的香味交織在一起;耳畔遠遠近近地傳來嘈雜喧鬧的聲音,有人大聲呼喊着同伴的名字,有人說着呢喃的情話,有一串串的笑聲······裴憐塵好心地扶起第三個從自己旁邊跑過差點摔倒的小孩,從人群的縫隙裡,看見河面上蜿蜒而來的一點橘紅燈火,一時有些失神。
生來百年,人間的相逢與聚散,好像正如這人影幢幢間匆匆一瞥,電光石火,皆是夢中過客。他忽然不知發了什麼狠、着了什麼魔,悶着頭見縫插針地往前擠了過去,他想要看一眼,就看一眼!耳邊傳來些不滿的聲音,他一邊不住地說着見諒,一邊直直地往前走。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穿過了人群,豁然開朗,山水之中千裡明燈氣勢如龍,緩慢而堅定地朝前行去,一如不肯回頭的人間歲月。
裴憐塵呆呆地站在原地,而後任身側的人湧上來,把自己再度淹沒進人潮之中。
他想,他還有事情要做。
即便他這輩子事事都難求圓滿,但活一天,那就要再行一天的道。
他要去找小狸和窈窈,至少有些錯誤,他還來得及去糾正。
“邵兄,你可醒了?”裴憐塵穿行在人群中,擡手輕輕敲了敲頭上的簪子。
“醒了,幾日前就醒了,隻是近鄉情怯,不敢出來看看。”邵嘉說。“我的故鄉,如今是何種模樣?可為戰火所毀?”
“很美。”裴憐塵笑道。“萬裡龍燈,滿城歡聲。”
“那就好。”邵嘉輕輕歎了一聲。
裴憐塵覺得身側吹來一陣微涼的風,側目看去,果然是邵嘉,他一身血衣,面目可怖,遍布血絲的眼睛裡卻噙着絲懷念的笑意。
“勞煩你晚些再傷懷。”裴憐塵說,“此處有隻新鬼,還請邵兄幫我找找。”
“你為何一人獨行?”邵嘉問。
“緣分盡了。”裴憐塵無奈搖頭。
邵嘉于是隐隐明白了什麼,不再追問,專心尋找裴憐塵所說的新鬼。
“在那邊。”邵嘉一指臨水的閣樓:“混在人群之中。”
裴憐塵望了一眼岸邊洶湧擁擠的人潮,略一盤算,催動魂力直接禦劍飛了過去。
“阿娘!有仙人!”岸邊有小孩驚呼道,這一嗓子惹得不少人側目,都擠着要看仙人。裴憐塵卻顧不上他們,徑自飛向邵嘉所說的閣樓,果然看見了正在觀景台上的貓妖小狸,她正和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女孩子站在一起,言笑晏晏。
“鸠占鵲巢,非是正途,出!”裴憐塵淩空并指一點,那女孩子後退了兩步,在人群的驚呼中摔倒在地,一縷凡人所不能見的微光自她額上鑽出,倏地飛遠了。
“多管閑事!”小狸現了原型,一隻巨大的胖三花一躍而起,追着那道微光而去。
“姑娘沒事吧?”裴憐塵落在觀景台上,将那女孩扶了起來,女孩晃了晃腦袋,疑惑地說:“我與表姐約在城東見面,怎麼到了這裡來?”
“你方才被遊魂附身。”裴憐塵說,“不過已經被我逼退,你可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沒有。”女孩搖了搖頭,目光落在裴憐塵臉上,忽然紅了臉,“多謝公子,我——”
“沒事就好,告辭。”裴憐塵一轉身,禦劍去追胖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