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畫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先不說心境如何,僅僅是如何用筆,就難壞了邵嘉,他要現出厲鬼态才可握筆,這厲鬼态最小也有十餘尺高,比兩個七尺男兒摞起來還要高些,一隻利爪拈着根毛筆作畫好似在繡花。兼之怕吓到沈硯書,他隻敢在夜半三更才敢現身。
而白天呢,裴憐塵則苦口婆心地勸沈硯書将後院的灰燼打掃了,把房子重新修整一番。起初沈硯書不願意,裴憐塵一說,他就捂着耳朵跑開,後來裴憐塵告訴他,人得有屋子住,後院的畫魂也得有屋子住,人與畫魂都得有個家,沈硯書聽他說起畫魂,高興得不得了,說裴憐塵是頭一個相信有畫魂的。裴憐塵于是哄他說,畫魂也都不想在外頭風吹日曬地,想要有個住處,這才說服了他。
前院勉強還能住人,隻是缺了些屋頂門扇,灌風,于是裴憐塵先河程小滿一起,試着将前院的小屋修葺好。程小滿雖然不愛修煉,但幹起活來倒是一把好手,于蓋房子頗有些天賦和熱情,先是去書館裡泡了三日,又帶着紙币去街上溜達了一天,看了鄰裡鄰居的房子,回來便挑燈描描畫畫,畫出了裴憐塵看不懂的橫平豎直的結構圖來,這裡的梁如何放、那裡的榫卯怎麼做,都畫的有鼻子有眼。而後便去找了木工,為了省錢,隻請了一人,剩下的活全是程小滿跟着他一起做。
裴憐塵原擔心他累着,誰知程小滿一邊幹活一邊兩眼放光,很有精神。
“我早就想蓋座房子試試了!”程小滿半點也不覺得累,“我将來回小橋村,也給我爹娘把房子翻新一遍,然後在我他們附近也蓋一個院子。”
“怎麼不一起住?”裴憐塵覺得有些好玩。
“不一起住。”程小滿連連搖頭,“他們說過,小孩子長大了,都要出去自立門戶的。”
前院的小屋子過了半個月,便很快修整好了,最大的問題還是後院,後院燒毀得太嚴重。
裴憐塵去集市上買了木箱,然後又和程小滿一起撸起袖子掃後院的灰燼,光是将這些灰燼掃起來裝完,就花了兩天。裴憐塵又去附近請了兩名挑夫,把倒塌朽壞的木梁、門窗等清理走,然後開始清理雜草叢生和滿是枯枝的院子,沈硯書看他們整理得辛苦,也想來幫忙,誰知剛拔了一棵草就劃傷了自己的手,癟癟嘴哭了。
“真是我的祖宗!”裴憐塵大驚失色,拉着沈硯書去屋裡上藥包紮,程小滿則費勁地拽着他們背後沒忍住化成厲鬼的邵嘉:“邵哥哥,你快變回去!”
邵嘉變回去了,程小滿松了口氣,然後看見邵嘉把頭摘下來,狠狠地踢了一腳,那顆腦袋撞到樹上,又彈回來。
“你,你做什麼?”程小滿戰戰兢兢地看着他。
“心中煩悶,聊以發洩。”邵嘉踹了幾輪自己的腦袋,終于平靜了下來,将腦袋安了回去。又說:“小子,你說我這副粗鄙醜陋的樣子,還是三百年前的我麼?”
“我怎麼知道你三百年前什麼樣子?我就看見過你腦袋飛飛的樣子。”程小滿沒心思關注邵嘉傷春悲秋,埋頭繼續撿院子裡的枯枝雜草,撿着撿着忽然一頓,對邵嘉說:“在你記憶裡的時候,我師父他······是變成你了。”
“是。”邵嘉不知道他忽然提起這個做什麼。
程小滿忽然大驚失色:“師父不會被你影響也變成死斷袖吧!”
邵嘉:······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本來就是?
但這話他可不敢跟程小滿說,萬一讓裴憐塵知道了,可能直接跟他拼命。
程小滿糾結了一會,覺得不管師父變不變,好像也不影響師父是不是自己師父,想明白了便松了口氣,又埋頭繼續拔草了。
清理後院又花了七八天,再去托人采買木材、泥沙磚石與瓦片,半月時間又過去了。期間裴甯來過一趟,見沈硯書終于同意修葺院子了,很是高興,又找了三個工匠來幫忙,有了他們,程小滿便閑下來了,要麼蹲在旁邊看他們做工,要麼和沈硯書一起拿泥巴捏小房子,修煉是不可能修煉的,他自己想不起要修煉,每天高興得很,自然也沒有意識到,自上次分别後,裴憐塵也不再因此念叨他了。
邵嘉每夜都要偷偷作畫,沈硯書雖然傻,卻也發現自己的畫紙好像變少了,畫筆也壞了幾支,裴憐塵哄他說是他自己用的,差點又把沈硯書惹哭,沈硯書不依不饒地要去找自己的畫紙,裴憐塵拗不過他,隻好自己去街市上買。隻是沒想到,剛買來新的紙币沒走多遠,就被人一把拽進了旁邊的小巷子。裴憐塵還以為遇上了打劫的,正要說好漢饒命,待看清眼前人,卻忽然後退了一步。
雲仙師!
這麼近的距離是來不及喚來問道劍了,裴憐塵隻好以筆為劍刺了過去。
雲仙師退開半步,擡起折扇一挑,毛筆終究不似劍柄,隻一下便脫手而出朝上飛去,裴憐塵反應過來,擡手接住筆轉而一點,将折扇壓了下去。隻是那雲仙師似乎意不在過招,借着兩三個來回便逼近了,猝不及防地擡起另一隻手,摁着裴憐塵的胸口将他抵在了巷子裡的牆壁上,紙筆散落一地。
“别動手。”雲仙師說,“我并無惡意。”
裴憐塵掙了一下,沒掙開,警惕地瞪着雲仙師,忽然發現他衣襟上沾着點不甚明顯的血迹,像是不久前剛濺上去的,心下頓時驚疑不定。
他們師徒二人要來蓮堤的打算,并未同旁人說過,雲仙師是如何追到這裡的?他已對小滿出手過一次,這次再來,顯然是發現了上一次沒有得手。裴憐塵想起程小滿未知的身世,忽然有些疑心這雲仙師是他父母那輩的仇家,雖不知是如何被對方知曉,但如今恐怕是要來斬草除根了!若是······裴憐塵忽然覺得一陣心驚肉跳,若是他們不曾被沈硯書絆住腳,直接回了小橋村,他一時有些不敢去想,小橋村會是何下場。
“你在怕我?”雲仙師又靠近了些,聲音裡居然有三分委屈,裴憐塵懷疑自己的耳朵被吓出了問題。
見他不說話,雲仙師松開了手,從袖子裡摸出一個镯子樣的東西來,拉起裴憐塵的手要給他套上。裴憐塵猛地甩開他,問:“你想幹什麼?”
“這是混元镯,可以幫你存住靈力。”雲仙師的目光不知為何有些憂傷,“上次回去,我就在想,下次還能見你的話,要帶上這個給你。”
裴憐塵并不信他說的,這家夥一副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模樣,誰知道這玩意兒上有沒有藏着什麼詛咒。他又想起那天雪山上,在程小滿頸間看見的那道勒痕,知道自己打不過雲仙師,索性也不跟他兜圈子了,直接問:“你為什麼要殺小滿?”
雲仙師拿着镯子的手指緊了緊,低聲說:“他那樣憊懶無賴,實在不配做你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