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宮春試之後還需三日才放榜,程小滿呆在家裡休息,裴憐塵則終于有時間帶着丁素去赴李無錯的約。
李府處玉京最繁華的地段,又十分氣派,引路的侍女袅袅娜娜,丁素一進去就嘀咕起來,問裴憐塵是不是把自己騙來賣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說話注意些。”裴憐塵壓低聲音訓他。
“怎麼不注意了。”丁素看着回廊外院子裡井然有序的美貌侍女們,說,“你要是想把我賣來當丫鬟就直說。”
走了好一會兒,眼前赫然是一片人工開鑿的湖泊,湖中有一座亭子,以石橋與岸上相連。李無錯正坐在亭子中,溫酒等着他。
之前遊春會上見過的那個叫謝蘭石的随侍也迎了上來,說大人想先與故友叙舊,請丁素去偏廳小坐片刻。
“支開我?”丁素懷疑地看了眼裴憐塵,湊到他耳邊悄悄問:“你們上次在馬車裡幹什麼了?”
裴憐塵:“打了一架,突然問這個做什麼?”
“沒事,當我沒問。”丁素擺擺手,笑得一臉暧昧,“我去偏廳,你們慢——慢——聊——”
莫名其妙的,裴憐塵轉身走上石橋,往湖心亭走去。
“上次遊春會上太匆忙,許多舊事來不及提起,眼下終于有機會坐下來聊聊。”李無錯說。
裴憐塵一撩衣擺在他對面坐下,說,“舊事不必聊,聊要緊的事罷。”
“若是冬天,此處的風景更好。”李無錯斟了酒放在裴憐塵面前,“今年冬天一同賞雪如何?”
“以後再說吧”裴憐塵對和李無錯賞雪沒什麼興趣。
李無錯盯了他一會兒,忽然說:“你知道這幾十年,京中都流傳着一個故事麼?”
裴憐塵不知道他要說什麼,隻是看着他。
“傳說有一年冬天,城外山上忽然開出了滿山紅梅,有白衣仙人散發而歌,第二日梅樹不見,雪地空留斑斑紅痕,應是仙人泣血。”李無錯慢慢地說,忽然戲谑地笑起來:“該不會是你吧?”
真缺德!裴憐塵心想,這麼丢臉的事就别提了好嗎!
“我一直想知道······”李無錯喝了口酒,笑眯眯地說,“人真能哭出血淚來麼?”
“不知道,反正我沒有。”裴憐塵冷着臉說。
“那血是從哪來的?”李無錯不依不饒。
“冬天山路難走,鞋掉了。”裴憐塵咬牙切齒地說,“積雪下面埋着看不見的石塊荊棘,為了爬上去手腳都劃破了,你滿意了?”
“就為了上去看一眼那座墳?”李無錯有些驚訝。
“不止,我還把棺材挖出來了,白骨一具了。”裴憐塵淡淡地看着李無錯,“還想知道什麼?”
“······!”李無錯罵了一聲,恨恨地說:“還真是·····毫無詩情畫意啊。”
裴憐塵沒有應聲,靜靜地坐着,來這之前他已經做好了被李無錯狠狠挖苦的準備,因此倒也沒覺得難堪,隻是再回想起當年那些事,仍舊有些淡淡的難過罷了。
“那你這次回來,清明去裴老将軍的墳前看過麼?”李無錯又問。
裴憐塵握着酒杯的手緊了緊,搖了搖頭。
李無錯輕輕敲着桌子,似乎也在想着什麼,過了一會兒,才問:“你還是恨你爺爺?我聽說,你那時一回來就去請裴老将軍出兵,被他關了起來。”
裴憐塵垂着眼,又搖了搖頭:“我隻恨我自己。”
從小楚靈均就教他,自己身為修道之人,應置身事外,不可過多插手皇權,他竟還天真地去請求爺爺相助,他那時并不知道,裴家早已站在了趙暄身後、用他妹妹的裙帶,捆在了與他相反的選擇上。
孤身一人,都是他自己選的。
“假正經。”李無錯忽然說,“其實我一直在猶豫。”
“猶豫什麼?”裴憐塵不解地問。
“你已經挺慘的了。”李無錯摸了摸自己心口,“我的良心啊,跟我說,你也沒幾年了,好歹朋友一場,易迩雅這事兒跟你沒關系,要不算了吧放你去安度晚年,就算有什麼人想對你出手,我還是能看得住的。但我的黑心又跟我說,這事兒還得是你來我才能放心。”
“遊春會上一見你。”李無錯笑着說,“看你帶着老婆兒子那麼悠閑,我的黑心頓時就占上風了。憑什麼你要安度晚年,我要殚精竭慮,你說是吧?”
“李有病你真的有病。”裴憐塵咬牙切齒地說,“那不是我妻兒。我才出來幾年,去哪生那麼大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