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祝青崖傳訊的時候,裴憐塵正在酒館裡和人玩雙陸,骰子都沒來得及放下就趕往了丹粟山。趕到的時候,祝青崖已經帶着其他埋伏在此處的天謹司修士将人給制服了。
“你可以再慢一點的。”祝青崖一遍面不改色地幫着幾個受傷的天謹司成員治傷,一邊挖苦道,“再晚一點我就把他押回城裡去了。”
裴憐塵:“哦,但是······”
裴憐塵打量着被死死捆起來的少年人,忽然伸手掀開了他臉上的兜帽,果然是一團空氣!他催動靈力伸手往裡一摁,那衣料便陷了下去,他的手輕而易舉地莫入其中,拽出了一張紙片。
“是個随心傀儡而已。”裴憐塵拔出問道劍一抛,跳了上去。
“回城嗎?”祝青崖問。
“不。”裴憐塵從袖中掏出另一張紙片,是先前被柯泠施過術的哪張,這些天他一直帶在身邊,拿來監測傀儡夭的方位,裴憐塵看了看手中的紙片,說:“跟着我——”
話音剛落,祝青崖就跳上了問道劍,攥住了他的腰帶。
好嘛,這兄弟不會禦劍!裴憐塵忽然想了起來,他不習慣與旁人貼得這樣近,但此刻也顧不上了,帶着祝青崖和其他人一起往紙片所指的方向追了過去。
約莫飛了半炷香的時間,終于看見了野外官道上正行進着一個車隊。裴憐塵壓着問道劍往下落,剛落到一半,手中的紙片就嗖地浮了起來,往那車隊之中飛了過去。
“賭上。”祝青崖說。
跟在裴憐塵身後的修士立刻加快了速度沖上前去,紛紛懸停在了車隊的前方,擡手張開了“界”。拉車的馬匹長嘶一聲,被逼停下來,不安地原地踏着步子。
“這是怎麼了?”一個人掀開車簾探出身來,正是許辭。
“莊主,這些人忽然攔着我們!”車夫也一頭霧水。
裴憐塵帶着祝青崖落了下去,剛一落地,忽然有許多竹子斜斜地破土而出橫七豎八地将那車隊牢牢困在了其中。
“玄微莊中或有人牽涉應平城失蹤案,還請許莊主叫門人都下車來。”祝青崖毫不客氣地說。
許辭有些意外,但仍照做了,不多時,随行的人便都下了車,站在了空地上,其中卻沒有傀儡夭。
“還有一人呢?”祝青崖問。
許辭卻說:“随行之人都在這裡了,大人自可一一查驗。”
“搜。”祝青崖并不相信他的話。
過了片刻,搜查的修士回來了。
“大人,車裡真的沒有人了。”
許辭有些無奈地看着祝青崖,攤了攤手,好像在說:看吧,我沒有騙你。
祝青崖看了一眼站在空地上的那些人,隻好耐着性子叫屬下一個一個地檢查過去,這些人當然都沒有一個是傀儡。
“許莊主這是要去哪裡?帶着這麼多人。”裴憐塵忽然閑聊道。
“我母親是外城人,與我父親分居已久,忽聞噩耗,前去奔喪。這些都是我的門人。”許辭說。
裴憐塵抱歉地說:“節哀順變,我看莊主神色從容,還以為是其他事由,實在是我唐突了。”
“無事。”許辭倒不是很介意,“我與母親分開已久,已不大記得她了,因此也不覺得十分傷心,隻是唏噓世事無常。”
“大人,已經查過了,這些都是尋常修士,沒有問題。”有修士向祝青崖回報道。
祝青崖和裴憐塵對視一眼,裴憐塵忽然用口型無聲地說:“馬車。”
“不知道大人究竟在抓什麼樣的人?”許辭問,“玄微莊中怎麼會有人牽涉失蹤案呢?大人不如再細說些,我們也好幫忙。”
祝青崖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說:“好啊,去車上說。”
許辭頓了頓,拱手請祝青崖上車去了。裴憐塵也跟着走了過去,裝作在馬車附近等候祝青崖的樣子,緩緩踱着步,細細打量起這輛馬車來。
傀儡多為金石木材所制,馬車亦是。他沿着木梁與輪軸一點一點看去,果不其然,在不起眼的車軎處,發現了一點不同。
裴憐塵忽然出手,用問道劍将那東西撬了下來抓在手裡,催動靈力猛地捏碎了,車隊中忽然傳出了吱吱呀呀的刺耳聲音,眨眼之間,有許多零零碎碎的構件從車身迅速剝離,像有思維一般彙聚向了半空。
與此同時,馬車中斜刺出幾支竹子,不堪重負的車身嘩啦一聲碎裂開來,受驚的馬匹嘶叫着、拖着車轅狂奔而去,許辭則被竹子搭成的籠子牢牢困在了原地,而祝青崖則踩着碎片緩緩落在了地上。而就在這一刹那,原本站在空地上老實巴交的那些所謂門人,也忽然暴起亮出了武器,與天謹司的修士們厮殺在了一起。
半空中一個玄衣少年的身影迅速成型,面目與湖中所見的少女一模一樣,赫然就是傀儡夭,卻缺了一隻手,有一塊碎片繞着他飛了幾圈,尋不到能連接的地方,墜落到了地上。他垂眼看下來,擡起自己僅剩的一隻手,手指微動,地面上的馬車碎片忽然發出了喀拉聲,竟自行活動了起來,後面兩輛尚且完好的小馬車也瞬間變形扭曲,一同組成了一個高大的人形,持着精鋼車軸朝着裴憐塵重重揮下。
笛聲響起,對方的動作滞澀了一瞬,裴憐塵趁機閃身躲開,擡眼看向了半空中的傀儡夭。劍走輕靈,他不可能直接去打那個奇怪的馬車人,就算他能扛得住那一棍子打下來的力量,隻是低階煉器的問道劍也根本扛不住。
“你去對付他!這玩意兒我來。”祝青崖說。
裴憐塵點了點頭,朝傀儡夭迎了過去,身後笛音連綿,那馬車人的每一記重擊都擦着他落在了腳邊,他知道是祝青崖在盡力以笛音牽制着那東西的動作。既然沒有後顧之憂,裴憐塵便也不再分神去關注那馬車人,凝神出劍,裹挾起遍地金燦燦的落葉,直逼傀儡夭跟前。
傀儡夭顯然并不擅長與人貼身打鬥,不過三兩招便落了下風,裴憐塵有心活捉回去審問,因此并沒有下殺手,而是想要将他擊潰控制住。沒想到就因為這一閃念,忽然叫别人有了可乘之機。
一道綿綿軟軟的劍氣突然卷了過來,撞上了裴憐塵的劍刃,傀儡夭得了空隙,猛地往後退去。
“你快跑!”許辭不知何時掙脫了祝青崖先前的控制,大聲喊道。
傀儡夭低頭看了一眼,忽然朝許辭沖了過去,似乎想要将他一起帶走。
祝青崖罵了一聲,數根竹子猛地升起,及時擋在了他們之間。
傀儡夭的動作頓了頓,裴憐塵緊随其後一劍刺來,傀儡夭避無可避轉身迎上,生生用手臂接了這一劍,駭人的金石之聲震蕩開來,劍刃沒入他了手臂之中,沒有血,隻是滲出了些透明的淡藍色液體。若是真正的問道劍,應當一劍就能削下來的,裴憐塵如此想着,手上再一用力,硬生生地将那傀儡夭的小臂斬了下來,傀儡夭失了小臂,閃身便要逃走,裴憐塵哪會讓他逃掉,一揮劍又斬下了他的一條小腿,傀儡夭跌倒在地,不等他下一步反應,裴憐塵再次出劍貫穿了他的胸口,将他釘在了地上。那馬車人失了控制,也頃刻間倒塌四散了開來。
祝青崖松了一口氣,一揮手收回了方才放出的竹子。
說來奇怪,那玄微莊的其他門人看見傀儡夭被制服,竟也不來搭救莊主,反倒無心戀戰轉頭就要跑,天謹司的修士們愣了一下,紛紛追了上去。
“你們這些,賊人走狗——”許辭咬牙切齒的聲音響了起來,被祝青崖一把摁住,跪在了地上 。
裴憐塵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不知道他這恨意是從何而來。
“你最好老實一點,許莊主,我不專門負責審訊,等到了京城,自然有人願意聽你說話。”祝青崖掏出了縛靈索,熟練地将他捆住。又走過來,把剛才被裴憐塵砍下來的傀儡零件都用靈力捏碎了,然後又掏出了一條縛靈索,叫裴憐塵把劍拔出來,把傀儡夭捆成了個粽子,留了一條繩索尾巴拖着。
“好歹是個人形,不能一樣捆麼?”裴憐塵有點看不過眼。
“你也看到了,傀儡會變形,跑了怎麼辦?”祝青崖有理有據地說,放出蝴蝶傳訊給了城中官府,叫人派馬車來接他們。
二人在原地等了約莫一炷香,追人的天謹司修士陸陸續續地回來了,隻抓到了兩個人,又等了一會兒,官府的車終于來了。
祝青崖要将傀儡夭拖在馬車後面,美其名曰繼續消耗他的靈力以免他有力氣使壞逃走,許辭死死地瞪着他,像是想直接靠眼神殺死他似的。祝青崖也察覺了他的眼神,愣了愣,問:“許莊主也想一起在後面拖着?也不是不可。”
“你省省吧!”裴憐塵趕忙阻止他,知道他是因為剛才對付馬車人時不小心分神讓許辭掙脫了控制、心裡怄氣呢,勸道:“玩死了你押誰回京去審!把他也放進來,在外面拖着跑了都不知道。”
祝青崖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理,這才放棄了将二人拖在後頭玩的想法。那傀儡夭被擒之後便像個死物似的不再說話,裴憐塵看了他好幾眼,心下有些感慨,分明是和湖中少女一模一樣的臉,給人的感覺卻大為不同,一個溫和,一個凜然,若是站在一起,當真是對金童玉女般的兄妹,可惜他身上尚有懸案未決,不能如那少女所願,将他直接帶回隅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