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六了。”程小滿答。
“我以為你六歲呢。”小五劈手打開了程小滿的手,“别磨叽了,這麼大個人,怎麼跟個奶娃娃一樣,離不得你師父呢?”
程小滿被她這麼一說也不好意思起來,不再磨磨唧唧,跟程大保一起駕着驢車,帶容娘和豆包往鎮上去了。
小五則帶着裴憐塵一路往山中走,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在一條平平無奇的小路邊停了下來,指着眼前的雜草說:“大約就是這裡了,小盈姐姐出嫁那天,就是死在了這條山路上。”
“你與那位小盈姐姐相熟?”裴憐塵問。
“大家都喜歡小盈姐姐。”小五說,“小盈姐姐會做漂亮的花簪,經常帶些她做的東西來送給大家,教大家怎麼梳頭簪花好看。連阿英姐都誇她。”
“阿英姐又是·····?”
“是大家的女夫子,阿英姐原本最不喜歡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但是小盈姐姐做的,她也誇好看。她倆關系可好了,小盈姐姐自小就有婚約,婚期将近,她還說将來有了孩子,要讓阿英姐來取名呢。隻是半年前阿英姐說要去外頭試試女子科舉,就走了。她大概還不知道小盈姐姐出事了,不然也不知要多傷心。”
裴憐塵聞言也有些黯然,年少分别各奔前程,哪能知道這一别便是一生呢。
此地草木雖然荒蕪,但似乎并沒有太多人為破壞的痕迹,應當可以看見不少,裴憐塵雙手捏訣,在心中默念起了回溯咒。
銀白色的靈力從他腕上的镯子絲絲縷縷地鑽出來,纏繞在他身上,又四散開去,覆上此地的一草一木,像一陣輕飄飄的雲霧氤氲。
遠遠地,從霧氣中走來一支送親的隊伍,擡着一頂小小的花轎,
“小丫頭,這回嫁到城裡去要享福咯!”有一個轎夫忽然高聲說。
轎子裡的人沒有應聲,另一個轎夫應和道:“哈哈哈哈哈可不是,咱們鎮上的那個疤臉,人家盈盈姑娘都瞧不上。”
“别擱這兒碎嘴了,提那晦氣鬼做什麼!晃起來晃起來!晦氣都晃走!平平安安!”有人起哄。
“姑娘坐穩咯!”
轎夫們一邊唱着民歌,一邊踏着某種特定的步伐晃起了轎子。
“新嫁娘喲,哭啼啼,梁上燕子飛出門,尋呀尋不見——”
隻白蔥似的手忽然把住了轎門邊沿,隐約有個弱弱的聲音在喊着什麼,下一刻,便又因着搖晃的轎子松開了,撲通一聲,有什麼落回了轎子裡,又被颠了起來,接二連三地撞上了轎壁,發出沉悶的聲響,聽得裴憐塵不由皺眉。
晃轎子似乎是什麼用來祈福的風俗,這些轎夫面上友善,卻專門挑了這荒郊野嶺的山路故意将轎子晃得這樣厲害,擺明了是在欺負人家小姑娘,隻是他也不能阻止什麼,隻能靜靜地看下去。
不一會兒,歌聲歇了,一直劇烈搖晃的花轎也平穩下來。
“這丫頭,倒是一聲不吭的。”一個轎夫說。
跟在後頭走的送嫁丫鬟忽然尖叫一聲:“血!有血!”
衆人連忙停下來,回頭一看,雪地上竟然真的灑了一串血迹,仔細一瞧,花轎的一角居然在滴滴答答地漏血。
大家趕忙将轎子放在地上,掀開紅綢簾一看,隻見一身紅嫁衣的年輕姑娘歪倒在轎子中,腦袋斜斜地垂着,紅色的蓋頭半挂在發髻上,慢慢地一點點滑落,而後嘩啦一下落了下來搭在了脖頸與胸口之間,露出了一張表情略顯猙獰的蒼白的臉。
“啊——死人了!”有人尖叫起來,衆人都亂了陣腳,居然将這花轎丢在了原地,争先恐後地逃走了。
雪地裡洇開一片鮮紅的血痕,也不知過了多久,血腥味引來了山中的野狼,眼看那姑娘的屍身将要被拖出花轎時,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忽然落下了幾片淡粉色的花瓣,野狼擡頭嗅了嗅,似乎有些害怕地扭頭跑了。
新年一過,飛花鎮迅速轉暖了起來,積雪化去,有上山砍柴的孩童路過此地,才發現了這頂被遺棄在山野之中的花轎,喊來了鎮上的人。
薄霧般的靈力散去了,裴憐塵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小五,有些疑惑:“為何要在這樣的大雪天送親?”
小五撇了撇嘴,說:“我也是偷聽來的,說是與小盈姐姐訂婚的那家人如今發達了,叫人帶信來,有想要悔婚的意思,小盈姐姐的爹娘索性直接将她送過去,不給對面反悔的機會。小盈姐姐一向是乖巧聽話的,她爹娘要她去,她就去。出嫁之前,她去落花觀祈福,為阿英姐求高中,也為她自己求一個如意郎君,她連那個人的面都沒見過。”
裴憐塵有些唏噓,又叫小五帶着自己去了小盈的墳冢,是一座矮矮的新墳,沒有魂魄徘徊的氣息,看來這位性情柔順的姑娘已經靜靜地走了,即便是這樣意外橫死,也沒化作滿身怨氣的厲鬼。
“得罪了。”裴憐塵拔下問道劍,二話不說就開始挖土,小五吓了一跳,趕忙阻止他:“你幹什麼呀!”
“她的死有蹊跷,我需要問一問她的屍身。”裴憐塵解釋道。小五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也去找了根樹枝,默默地一起挖了起來。
不多時,二人便挖到了一口薄棺,裴憐塵深吸一口氣,又道了幾聲得罪,将棺蓋打開來,意外地發現這姑娘的屍身竟然還是栩栩如生,他仔仔細細地瞧過去,在她發絲之間看見了一瓣風落花瓣。
原來如此。
想來是落花娘娘覺出這其中有冤情,出手保了她屍身不腐。
“小五姑娘,你可有法子與落花娘娘說上話?”裴憐塵問。
小五搖了搖頭:“沒有,前幾日的托夢,是我唯一一次聽見落花娘娘說話。”
看來這位許驚春許道友的靈力并不是很強,裴憐塵暗暗思忖道,她或許在死後順應着鎮上居民的願望以魂體修了香火道,但供奉少力量弱,并沒有與活人溝通的能力,如今道觀被砸後更是雪上加霜,恐怕托夢給小五也是無奈之舉,耗費了不少心力。
裴憐塵伸手将小盈姑娘抱了出來,平放在了地上,跟小五說:“小五姑娘,還得請你幫個忙,瞧瞧她身上到底傷在了什麼地方。”
小五點了點頭,裴憐塵背過身去,過了約莫半炷香的時間,小五說:“有好幾處傷口,但是都傷的不深,要命的應當是頸間這一道,斜斜的,像是被什麼利刃割開了,要不·····你來瞧瞧?我想,小盈姐姐不會怪你冒犯的。”
裴憐塵聞言轉過身來,在小盈姑娘的屍身邊半跪下來,依着小五所指看去,果然有一道猙獰的傷口。
“可是······并沒有人有機會下手啊。”小五疑惑地搖了搖頭,“那天上轎子的時候,都還好好的,我們也一路送去了山下,方才在山路上,也沒有别人。”
“轎子。”裴憐塵忽然說,“在哪裡?”
小五咬了咬嘴唇:“在鎮上,他們原本是想燒掉的,但打一頂花轎的花費不小,有另一戶人家便宜買了回去,打算等春天的時候用。”
“我們去看看。”裴憐塵将小盈姑娘重新放回棺中,背着小五一起禦劍回了飛花鎮,找到了小五所說的那戶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