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下花轎的那戶人家原本是不太樂意叫旁人看花轎的，裴憐塵索性直接掏出了一張銀票放到桌上。

那家人再三确認了一番，發覺銀票是真的，當即樂開了花，别說是要看一眼轎子，就算是直接擡走也是沒問題的，立馬就帶着裴憐塵和小五去了後院放轎子的地方。

裴憐塵想了想，又掏出了一張銀票，拜托這戶人家幫忙尋來了那天的轎夫，自己坐到了轎子裡去，要求他們擡着自己再走一遍那天的路。

那幾個轎夫原本有些猶豫，但看着實打實的報酬，最終還是應了下來。

這下倒是稀奇了，不一會兒鎮上就傳遍了，有個男人坐着出過人命的花轎，要往山上去，一時間不少人都跑出門來看起了熱鬧，都想看看這坐花轎的男人長什麼樣。

“這家夥是玩什麼呢！”小五覺得面上沒光，藏在人群裡不敢冒頭，隻慢悠悠地跟着往前走。

“小五！你怎麼在這兒？”程小滿也被人群吸引來了，“你們看什麼呢？”

小五左顧右盼了一番，悄悄拉過他的手腕，湊到他耳邊說：“你師父在轎子裡，叫人擡着他走小盈姐姐出嫁的路，你師父真的······靠譜嗎？”

程小滿也愣住了，師父在花轎裡？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居然······真的發生了？！

“哎——露個臉啊~！”人群裡有人起哄。

“是啊是啊！又不是真的新嫁娘，給我們瞧瞧長什麼樣！”有人附和道。

還有打算去釣魚的人，直接舉起了魚竿去扒拉那花轎窗上的彩簾。衆人不但不阻止，反而幫他指揮起了方向。

“你們幹什麼呀！簡直是無禮！”程小滿想要阻止，可是一時卻擠不過去。

魚竿晃晃悠悠地，居然真的将彩簾撥開了一瞬，于是衆人都看見了，裡頭的确坐着一個男人，一個長得很俊的、甚至有些美的男人，但和他們想象中一身脂粉氣的狐媚子小相公大為不同。

他的個頭明顯很高挑，坐在給女人打的花轎裡面顯得有些憋屈，可他的神色是冷靜的，眼波淡淡地掃過來，像是将每一個人一一審視，又好像沒有将任何一人看進眼底，隻在某一個瞬間多停留了一會兒，也不知是看見了誰，眉梢眼角泛起了一點溫柔的笑意，像是某種隐秘的安撫。

然後那簾子又落下去了，在風裡微微地晃着，卻沒有人再起哄要去掀簾子。

“他······瞧着是個正經人，莫不是來查盈盈姑娘那件事的？”有人問。

衆人也都明白了過來。

“難道是上頭官府派來的？我看他像是個官老爺，盈盈姑娘他家告官了？”

“可那件事不是落花妖女幹的麼！那天去收屍的人可都看見了，大雪天，那屍身上卻有風落花瓣！”

“那若是你們去得太晚，有野狼來了，落花娘娘出手想要保小盈姐姐一個全屍呢！”小五在人群中大聲喊道。

衆人先是沉默了一下，而後像油鍋一樣炸開，紛紛議論起來。從落花娘娘究竟是不是好人，議論到了盈盈姑娘——盈盈姑娘紅顔薄命，生得美，性子也溫和，心地又善良，鎮上好幾個年輕人喜歡她，可她是個孝順父母的，從沒想過要違背父母為她定下的婚約。

裴憐塵坐在花轎中，将神識鋪開，聽着一路上人們的議論，盯着轎子裡漂亮繁複的紅綢、絹花裝飾想着什麼。

“這花轎，是找誰打造的？”裴憐塵忽然問。

外頭的轎夫想也不想地說：“請了好幾個匠人，你問哪個？”

“好幾個啊······”裴憐塵沉吟片刻，不再說話。

待出了鎮子，跟着看熱鬧的人都散去了，隻有程小滿和小五還跟着，一路跟到了當時盈盈姑娘出事的那條山路上。

“我聽聞此地有颠轎子的習俗，勞煩幾位依照習慣來一遍。”裴憐塵要求道。

幾個轎夫有些猶豫：“大老爺，這颠轎子，晃起來可厲害，你萬一撞到了哪裡，咱們可賠不起。”

“無妨，盡管晃，撞傷了算我的，不需你們賠什麼。”裴憐塵向他們保證。

聽他這麼說，那幾個轎夫于是喊起了口号，一齊唱起了那首民謠，踩着節拍晃了起來。

轎子裡果然傳出了悶悶的碰撞聲，程小滿一時有些着急，想要上前去攔下，卻被小五拉住了。

“你師父這麼做，或許有他的考量。”小五拽着程小滿的胳膊不讓他上前去。

一首歌終了，轎夫們将轎子放了下來，面面相觑。

“他······他還活着麼？”

“你可别瞎說，搞得我都害怕起來了！回去就轉行！”

程小滿索性跑上前去，一把掀開了花轎的門簾：“師父！沒事吧？”

裴憐塵捂着額頭，有些意外地擡眼看向花轎外的少年，艱難的擺了擺手：“沒事兒，頭暈，我緩緩。”

一條裝飾用的紅綢不知什麼時候晃得散了下來，耷拉在裴憐塵身上，像是披上了一條紅帔子，程小滿猶豫片刻，抿了抿嘴唇，伸手将那條紅綢一點點掀下來，忽然又頓了頓，疑惑地說：“這上面有一點褐色的東西，是幹掉的血嗎？”

裴憐塵也緩過了神，将那紅綢扯回來看了看，神色凝重地說：“是。”

話音未落，程小滿忽地湊近來擡手輕輕撫在了裴憐塵額頭，目光深深，像片暗流洶湧的湖水，裴憐塵愣了一下，剛要打開他的手，卻感覺到一陣麻酥酥的暖意。

“師父額頭蹭破了皮。”程小滿收回了手，并沒有做什麼多餘的事。

裴憐塵摸了摸自己恢複如初的額頭，覺得方才大約是自己想多了，便也不再糾結，轉而仔仔細細看起了轎子内部的陳設來。

這花轎内部的裝飾有些過于多了，裴憐塵擡手一點點摸過去那雕花木刻和繁複纏繞的紅綢花，覺得有些地方，花心深處，好像空了一塊。他将一朵紅綢花翻起來，看見底下的木刻上有一點深淺不一的痕迹。

程小滿也鑽了進來，伸手在上面抹了一下，又聞了聞：“好像是幹掉的水漬。”

“你進來幹嘛，擠得不行，出去。”裴憐塵推了推壓在自己腿上的程小滿，程小滿卻理直氣壯地說：“我幫師父一起看啊。”說完真的就轉過頭去，在轎壁上仔仔細細地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