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川并不是一個确切的地名,而是開天會私下聚集之處,大夏輿圖之中無法找到這個地方,需要先行前往分散在千越、青梧等城的據點,以暗号密會接引使者,再由使者帶路前往本次秘設的暗陣,啟動之後,方能打開通往無妄川的橋梁。
而接引使者則會當場斃命,作為開啟陣法的祭陣人。
裴憐塵起初并不知曉這點,眼見那接引使者在祭陣的最後一刻忽然從控制中清醒過來,驚恐地大聲喊了句“救我”,險些想要出手。
然而他隻猶豫了一瞬,那人便倏忽化成了血泥。山洞前方的石壁頃刻間旋成一片濃霧,一道石橋轟然升起在其中,如通往冥界的長路。
由此可見開天會中有深谙陣法一道之人,至于是誰,裴憐塵隐有猜測,卻不願細想。
裴憐塵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什麼也沒說,擡腳便往橋上走了過去。
他知道自己現在不太對勁,已違背了當初入道的初衷,道心恐怕已經瀕臨破碎,可是他顧不上了。他連程小滿一個人都保護不了,又如何救得世上所有人?
石橋上的路十分漫長,裴憐塵一言不發地靜靜走在前面,身後绛雪的手下狐疑地看着他,終于有人忍不住問:“要去參加問鏡大典這樣難得的盛會,大人為何面無喜色?”
裴憐塵頓了頓,才說:“你是說,我剛在天謹司那裡吃了個大虧,現在要去衆人面前丢人現眼,應當高興?”
那人聞言忙說:“是屬下多嘴。”
石橋盡頭的濃霧慢慢散開,那裡連接的正是無妄川的地界了。
裴憐塵暗暗四下打量地貌植被,猜測這次問鏡大典應該選在了西南山脈密林之中舉行,此地顯然早有人經營,沿路瘴氣被術法隔絕在外,樹木幽深不辨晨昏之處皆懸有明燈。
再往前走,漸漸有了些臨時的木質懸樓,依山而建,詭異地吊在崖壁之間。
半空中忽而傳來細微的異響,裴憐塵察覺到不對,立刻召出绛雪的環首刀一劈,果然劈落數隻血蛄子,被劈碎的血蛄子落在地上,吱吱扭動了幾下,化成一縷縷魔氣消散了。
“绛雪,你竟還活着。”一個青年人立在枝頭,面上籠罩着一團黑氣,化出血紅的眼睛和嘴巴做了個笑臉,友好地沖裴憐塵招了招手。
裴憐塵看了他一眼,不認識,卻覺察到他身上有股似曾相識的魔氣,應當就是使用血蛄子的家夥,他恐怕不是人。
不等裴憐塵搭話,那人一張手,掌中飛出數點暗芒,随風化成半人高的醜陋邪物,似獸而非獸,争先恐後地朝裴憐塵撲來。
绛雪的手下見狀都亂了陣腳,有人大喊:“斬玉首座為何要為難我們!”
裴憐塵手中刀鋒一轉,将那些邪物一一斬落,皺眉看向那人。
“它身上的魔氣我認識。”裴憐塵識海中忽然想起了刀靈崔知渺的聲音,“這魔物當年被我帶人圍剿,失了本體。沒想到逃脫後,竟又占了别人的軀殼。”
斬玉微微一笑,說:“怎麼能算為難?我隻是來打個招呼。”說罷便揚長而去。
斬玉沒有過多糾纏,裴憐塵也隻好暫時不去管他。
绛雪作為四首座之一,有一幢獨立的臨時閣樓落腳,裴憐塵屏退衆人,正打算試試耳後的千聞令還是否有用,屋頂卻嘩啦一聲被人破開,一個掩藏了面目的男人落在屋裡,問:
“你是誰?”
此人知道自己身份有異!裴憐塵殺心剛起,卻又聽對方說:“不管你是誰,我知道你不是绛雪,早早回頭,或許能保一條小命。”
那人說完竟又立刻離開,裴憐塵望着屋頂的破洞很是無奈。
分明已經讓李無錯封鎖了绛雪被捕的消息,可偏偏還是讓開天會的人知道了,天謹司看來就像這屋頂一樣,已經到處都是破綻!
第二日,裴憐塵和另外兩位首座一道被扶光、魄淵二使召見,這才得知,原來四首座中有一人已缺席數次,不知所蹤,二使有意借這次問鏡大典的機會,從下頭再擢選一位新的首座。
會面時其他幾人各自做了遮掩,二使隻是一片光團使役,另外那兩人,也都是昨日見過的老熟人——一個是斬玉,另一個正是那從房頂跳下來警告自己的男人,裴憐塵聽他們交談才得知,此人在開天會中名喚“不聞”。
裴憐塵頂着绛雪的臉沒有做任何喬裝,因為他在绛雪的記憶裡看到,她從來都是用本來面貌行走。
此事稍作細想便有些不寒而栗——绛雪生在魔門所以不在乎被人瞧見面貌,那其他人呢?皆藏頭露尾,恐怕都是仙門中人!
裴憐塵憂心忡忡,以至于扶光使問他覺得讓鴻雁來頂上四首座之一的位子可好時,他短暫的沉默讓衆人生了誤會,以為他是不贊同。
“我也不同意。”不聞忽然插了一嘴,自顧自地說,“扶光使,鴻雁是你撿來的傀儡,根本隻認你一個主人。若你要将他扶上與我平齊的位子,不好意思,我不同意。”
斬玉也附和道:“不聞說得有理,鴻雁從來隻聽你的話。當初加入的時候,可說好了不像仙門裡頭搞那些上上下下的規矩,咱們各取所需,你現在是什麼意思呢?”
“罷了。”光團使役中傳來扶光使的聲音,“諸位莫要着急,這也不是我的意思,而是我們新的問鏡人,聽說四首座之一位子空懸,問我為何不将鴻雁填上去。畢竟大家有目共睹,每次舉辦問鏡大典,鴻雁是出力最多的。”
“新的問鏡人?”不聞嗤笑一聲,“聽說是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他能知道什麼?”
“不聞。”扶光使似乎有些愠怒,“他是古鏡給我們的指引,是如今唯一有可能打開問往祈來陣的人。”
裴憐塵适時地接話道:“我連他人都沒見過,怎知他是圓是扁?憑什麼要聽他的?”
“對啊。”不聞附和道,“他一來你就由着他胡鬧,我看他就隻顧自己玩得開心而已。是騾子是馬倒是拉出來溜溜。”
“問鏡人尚在焚香齋戒籌備大典,不宜見客。”扶光使說。
一場集會不歡而散,至于誰去補空位,一時沒有定論。至于程小滿,依舊下落不明。
問鏡大典就定在三天後的吉日,先前聽說問鏡人在胡鬧,也不知具體是什麼,裴憐塵憂心極了,因此一刻也閑不住,立刻又私下裡去打探程小滿的消息。
大典在即,聚集起的人數衆多,這些三教九流的修士們閑不住,早在山洞中辟了一片地方來賭,喧沸盈夜。裴憐塵也改換面貌混入其中随手玩了兩把,狀似無意地聊起這次大典的問鏡人。
令人意外的是,這些修士們提起問鏡人,竟都啧啧稱奇。
“那小子可不得了,聽說他剛來就撺掇扶光使提拔自己的心腹,鬧得他和魄淵使生了嫌隙。”
裴憐塵覺得奇怪,故意問:“扶光使就不怕他有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