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餘歲是一條天生就有化蛟福澤的蛇,若是修為足夠,喉嚨下方也會生出逆鱗來,裴憐塵暗暗想道,能随時感知的的鱗片,應當就是逆鱗了。
想至此他不由得松了口氣,接下來無論自己還能不能撐住,隻要佘餘歲能趕來,那應當會竭盡全力保護丁素的。
隻是事不遂人願,先追上來的,還是“葉朝聞”和那些傀儡。
葉朝聞倒是沒有歇斯底裡,隻是玩弄似的指揮着那些傀儡輪番去攻擊飛星舟,丁素揮開鞭子擊落了數隻,卻也左支右绌,逐漸抵擋不住。葉朝聞見他吃力起來,才自己執着長戟猛地刺過來。
淡藍色的“界”迅速展開在飛星舟周圍,與兵刃相撞竟發出了聲如金石般的嗡鳴。
“你别!”丁素轉頭看了一眼裴憐塵,饒是他不太懂裴憐塵究竟出了什麼問題,也明白現在裴憐塵是在燃燒着那些支撐他行動的魂力,若是魂力沒了,那裴憐塵也······丁素不敢多想,試着用意念操縱飛星舟突圍,卻又被狂風驟雨般的攻擊給擋了回來,如此反複幾次,丁素也微微喘息起來,他的修為本就不深,現在幸而是有裴憐塵用魂力張開了界,若是單打獨鬥,他在葉朝聞手裡撐不過兩招。
可就算是有裴憐塵的界,他也根本耗不過對方,不可能操縱着飛星舟突圍出去。
丁素放棄了突圍,轉而抱住了裴憐塵想要再試試縮地術,可到頭來也隻咳出了一口血。
“怎麼辦啊。”丁素急得直掉眼淚。
裴憐塵垂着眼看他,擡手擦了擦他臉上的血,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卻忽然走神地想到,原來花妖的血和人不一樣,是清亮的,還散發着淡淡的香氣,不像自己,一身都是難聞粘膩的血腥氣。
“怎麼辦!”丁素又問了一遍。
飛星舟猛烈地搖晃了一下,險些把他倆一起晃飛出去,裴憐塵趕緊反手抱住丁素,丁素比他嬌小,若是跌出去了,不知道會怎麼樣。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裴憐塵擡眼看向天空,心想,我隻能盡量耗着,若是魂力用盡了小蛇還沒有趕來,那我們隻能一同死在這裡了。
“别怕。”到最後,裴憐塵也隻能這樣蒼白無力地安慰道。
飛星舟在不間斷的攻擊下搖搖晃晃,耳邊隐隐傳來金石崩裂之聲,裴憐塵已經分不清這聲音到底是從哪裡傳來,好像是從外面,也好像是從自己的身體裡、識海裡。
忽然到了某一瞬,不知是哪一次攻擊,擊穿了那淡藍色的、魂力凝成的界,直直打在了飛星舟的船身上,那造價不菲的船身好歹為裡頭蜷縮相擁的人抵擋住了一次攻擊,卻也承受不住這肆虐的靈力,頃刻間碎成了一片片殘骸,在半空中就分崩離析。
裴憐塵抱着丁素從空中跌落,隻能盡最後一點力量重新張開一個稀薄脆弱的界,想要盡可能久一點保護着丁素。
原來下方是一個山村,跌落下去的這一瞬間裴憐塵想了許多,不禁有些懊惱,怎麼剛剛好在有人煙的地方打起來了,待會兒若是有什麼零零碎碎的胳膊腿落進别人院子裡,可不太好。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烏雲密布,雲層中傳來一聲悠遠的長嘯,巨大的黑色影子總雲中壓下來,裴憐塵眼前一花,發覺自己跌落在了一層光滑的、流光溢彩的黑色鱗片上。
“餘歲!”丁素驚喜地喊了一聲。
原來是佘餘歲,裴憐塵覺得有些困,但還是強迫自己睜開眼自己看了看,原來佘餘歲這條小蛇,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化蛟了。他放下心來。
佘餘歲無意與對方纏鬥,隻想帶着丁素和裴憐塵趕緊離開,可是葉朝聞卻不肯給他這個機會,帶着那些傀儡步步緊逼。佘餘歲雖然化蛟了,但終究隻是一條年輕的、沒有怎麼用蛟身打過架的小朋友,與他們在半空厮殺、還要顧忌着不能讓背上的人受傷,一時被重重圍困起來,脫不得身。
半空中電閃雷鳴,幾乎要壓到那半山腰的村落之上,起先有不少村民跑出來歡歡喜喜地看熱鬧,看着看着卻都逐漸害怕了起來,有年紀大的已經跪倒在地,費勁地叩首長拜,嘴裡喊着什麼。
“他們在喊什麼?”丁素問裴憐塵。
“聽不清。”裴憐塵搖了搖頭。
終于,在佘餘歲的尾巴不小心掃落一塊山石之後,裴憐塵明白了過來,這些人是怕天上的人和蛟打架,毀了他們世代生存的家園。
隻是又如何走得了?裴憐塵心裡升起一種空茫的無力感。
佘餘歲一尾巴擊碎了一大片傀儡,轉而去咬葉朝聞,葉朝聞長戟一揮,蕩開靈力卷向他們,佘餘歲險險避過,那束靈力便轟然撞在了山頭,伴随着雷聲與閃電,緩緩地崩解。
那個山村裡的人們也停止了叩首,許多人,或站着或跪着,呆呆地看着那巨大的山石一點點出現裂痕、一點點向下傾頹。
佘餘歲顯然看見了,在下一擊到來的時候竟傻傻地不知該不該躲避,索性用自己的身軀擋了下來,就算他已經化蛟,有着堅硬的鱗片,也還是從那些鱗片的縫隙中,滲出了大顆大顆的血珠。
葉朝聞察覺出他們的遲疑,哈哈大笑起來:“你們可真有意思,自身難保了,還要保别人。”
裴憐塵在空中也看見了那快要崩塌的山石,他想要做些什麼,可是他渾身痛得幾乎不能動彈,他甚至沒有辦法飛落到那個山村,去救起哪怕一兩個人。
就在他懊悔不已時,身邊的人影卻忽然動了。
“素素!”裴憐塵艱難地喊道,他不知道丁素有沒有聽見,或許沒有,他的聲音實在太微弱了。
“餘歲,你盡管打,保護好他。”丁素跳了下去,半空中的狂風吹起他寬大的衣袖和裙擺,發出悅耳的嘩啦聲,“——還有自己。”
丁素在風裡嘩啦一聲墜了下去,像一朵被瞬間吹遠的白色花朵,裴憐塵趴在佘餘歲背上艱難地撐起身體,看見丁素頃刻間已經飛至了那傾塌的山頂,從他的身上展開了無數綠色的光流,絲絲縷縷、鋪天蓋地,如一張巨大的網,将那些崩裂的石頭勾連住,一點點推回了原位。
他原本沒有這樣強大的妖力,丁素自爆妖丹了,裴憐塵蓦地瞪大了眼睛。
半空中的黑蛟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哀鳴,與周圍的敵人厮殺纏鬥。他乖乖地依照着丁素所說的,盡力保護着背上的人,也不再束手束腳,他不小心碰碎的山石有丁素幫他拽回去,他躲過的攻擊也不會落在那個無辜的山村頭上,丁素在擋着。
他隻需要心無旁骛地、将圍上來的敵人一個個擊碎就好。
暴雨傾盆而下,佘餘歲終于将百十個傀儡撕成了碎片,一口咬在了也筋疲力竭的葉朝聞身上,雨水混合着血水落下去,葉朝聞空洞的眼睛卻突然恢複了點點微光。
通過坐忘散控制他的人顯然察覺到他的身體難以為繼,于是迅速離開了。
葉朝聞看着天空,忽然笑了笑:“沒意思,人間的權勢沒意思,修行的大道沒意思,所謂開天辟地,也不過是一場蹉跎······就連阿娘也······一切,都是一場空······”
咔嚓一聲,他的頭顱和身體朝不同的地方墜落下去。
佘餘歲猛地回身,在那座完好如初的山頭盤旋了三遍,卻沒有看見丁素的身影。
隻有忽然出現的,漫山遍野的白色丁香花,像一片新落的雪一樣,覆蓋了滿山。
山村裡的人們似乎在奔走相告地說着什麼,半空中聽不太清,佘餘歲也不想聽了。
黑蛟發出了一聲哀鳴,帶着背上已經失去意識的裴憐塵,飛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