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無錯竟也抵達了歸藏津，他大駕光臨，剩下的學官們忙不疊地趕着學子們來甲闆上迎接。
謝蘭石為李無錯引路，沖衆人說：“這次學宮中的幾位學子協力追繳開天會，立下大功，大人來瞧瞧。”
“前幾日來找徒弟的人呢？”李無錯問。
大船上安靜得可怕。
有個腦子轉得快些的學官啪地跪了下去，這種事他知道怎麼處理，他的發小在人皇的宮裡當禦醫，一旦被責問，别管三七二十一總之先跪下來就好。
其他人雖然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但既然有人這樣幹了，那必然有他的道理，都稀裡糊塗地跟着他跪下去，眨眼間就嘩啦啦跪了一片。
後頭的學子們更是不明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着是不是要跟着跪。
“好了好了，都站起來！”李無錯頭疼地擺了擺手，看這動靜再清楚不過，人沒了。他四下看了看，沒看見程小滿，又問：
“人呢？”
“找回來了，找回來了，都找回來了！”學官們不知道他在找誰，隻以為是在問先前跌下惡淵的那幾個人，趕緊站起來，把林夢青他們三個拉出來，又推着宋時清走上前，說：“我們小宋學子一起去的，都找回來了！小宋學子這一趟回來，居然都金丹大圓滿了！唉，隻是小雲學子他還一個人悶在屋裡不肯出來。”
李無錯了然，這是除了裴憐塵自己，其他人全都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倒還真是他能幹得出的事。
“我去看看。”李無錯決定關懷一下程小滿。既然當初他把選擇權交給了裴憐塵，如今裴憐塵真真切切給他選了一條路，他應當願賭服輸地走。
往後，絕不可用莫須有的罪斬無辜的人，去換所謂高枕無憂。
謝蘭石卻忽然伸手攔在他面前，有些微微地發抖，乞求道：“大人，你放過他吧，裴公子好不容易才将他救回來，放他好好地回去、順利從學宮結業好不好？裴公子帶他去玉京，隻是為了這個而已。”
李無錯心情複雜地拍拍謝蘭石的肩：“我隻是去看看他。”
謝蘭石猶猶豫豫地讓開了，他自作主張瞞下了一件大事——如果讓李無錯知道雲馳有異常，一定會毫不留情地下令處理，他實在是不忍心。
“大人。”宋時清又攔住了李無錯，“雲馳他心情不好，不想見人。我和白非夢是他的朋友，他卻連話都不願同我們說，我想，大人還是先不要去擾他的好。”
學官在旁邊偷偷拉她的袖子，這姑娘怎麼就這麼軸呢？
“是嗎？”李無錯看了看她，“那你們兩個一起來吧。”
程小滿被帶回來之後，學官們給他騰了個環境稍微好些的單間，本意是給他養傷，誰知他醒過來之後就把門鎖了，連醫修都不見。
李無錯敲了敲門，沒有人應，于是沖裡面高聲說：“雲馳，我是你李叔。”
宋時清和白非夢一起盯着那扇有些舊的門，本以為這次要像以前一樣沒有回音，不料門裡卻傳來了腳步聲，咔哒一聲，門開了。
裡頭的人逆着光，形容倒還算整齊，面上也沒有淚痕，不似他們想象得那樣狼狽。
“你現在來作什麼？”程小滿問。
這倒把李無錯問住了，還能來幹什麼呢，就，隻能來看看呗。
“你為什麼不攔他？”程小滿又問。
李無錯是真的有些無奈：“我攔得住？”
“你當然攔得住。”程小滿忽然提高了些聲音，“你怎麼會攔不住？你有一千一萬種手段可以攔住他，你甚至根本不需要費什麼手段，隻需要用心神契就好了！”
“早就解開了，你不是也在場麼？”李無錯覺得自己閑得無聊才來看這混小子，簡直是給自己找氣受。
程小滿安靜了一會兒，的确，他那時就在門外。
他那時覺得，李無錯真讨厭，心神契真讨厭，趕緊解開吧！可是現在他卻甯願那心神契沒有解開，如果心神契尚在，師父不來找自己多好。
李無錯歎了口氣，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又安慰道：“你師父本就命數無多，能換你一命回來，想必他也是很高興的。”
“命數無多？”程小滿盯着他，“那你為什麼不與他結為道侶，同他結下道侶生死契？！将你的性命分他一半！”
李無錯沒想到他竟直接将這話問出口，好一會兒，才看着他低低笑了一聲：“果然是小孩子。”
眼前的少年眼眶發紅，似乎因為某種壓抑了太久的情緒，在微微發抖。
程小滿連聲音都有些發起顫：“你早就知道他時日無多，卻屢屢叫他涉險，還要眼睜睜看着他去死？”
李無錯坦然地說：“我與人交際，隻看每個人的價值如何，是否能為我所用。他的确是個例外，我願意為他多花費一些心思和時間，但也僅止于此了。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不會為旁人浪費自己的性命。也奉勸你一句，與其耗在情之一字，不如想想自己往後該如何。”
程小滿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
為什麼，為什麼師父親近的人，竟涼薄至此？
上天不公，師父那樣好，應當有人能愛他護他與他同生共死才對！
“更何況，他是為了你死的，你跟我發脾氣有什麼用？我攔着他，你今天還能站在這兒？”李無錯看程小滿那要死不活的神色，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我也沒有非要活着！”程小滿這是徹底急昏了頭，根本不講一點道理，“你應該攔着他！我不要活着了，你攔他，攔住他，求求你！”
李無錯也發覺他現在根本不清醒，放棄了同他理論：“的确是我對不起他，看在他的份上，我可以為你謀個閑差，竭盡所能，保你一世富足安甯。如果你不信我，我可以和你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