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滿愣愣地看着李無錯,恍惚地眨了眨眼睛,慢慢意識到已經無可挽回了,再乞求也沒有用。
李無錯繼續說:“你想要什麼隻管說,錢财、地位、聲名,我都——”
“你敢付出的是不是隻有這些身外之物!”程小滿忍無可忍地沖出門來,給了李無錯一拳。
這下可不得了,原本躲在樓梯轉角看情況的謝蘭石吓壞了,沖過來手忙腳亂地去扶李無錯,去拉程小滿。宋時清和白非夢也回過神,趕緊拽着程小滿往後退。
李無錯倒沒有生氣,他忽然驚覺,雲馳說得對,自己敢付出的,的确從來都隻有這些身外之物。衆人都在推推搡搡,也不知究竟在幹什麼,他的視線被擾得搖搖晃晃,落在了面前一張神色關切的面容上,是謝蘭石。
謝蘭石似乎在說着什麼,但是他沒有注意聽。
的确,自己隻能付出些身外之物,無論是對假正經,還是對小謝。
李無錯擺了擺手,叫謝蘭石放開自己,又看向了對面的程小滿,少年的眼中不止有憤怒,還有數不盡的委屈和傷心。
那雲馳又敢付出些什麼?
李無錯忽然起了壞心眼,他想看看這個人能追悔到什麼地步,付出到什麼地步。
于是李無錯惡劣地說:“你知道,你為什麼能這麼多天,在惡淵裡頭安然無恙嗎?那些怪物追着你撕咬,你是不是總能很快好起來?”
程小滿微微皺起眉頭,他隐約覺得李無錯要說的事,是他不敢聽的。
“有種詛咒叫代為受戮,在你小時候他就請人下在了自己身上。”李無錯慢慢地,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像是生怕程小滿聽不清似的,“無論邪氣、靈氣,這些意外在你身上落下的每一道傷,都會出現在他身上。他去找你的時候,衣服下面纏滿了紗布,緊緊纏了很多層才不至于滲血出來。幸好他這些日子本就清減得厲害,一層層紗布在衣服裡頭撐着,反倒更像他從前的身形。又怕惡淵底下太黑你看不到,所以選了件極顯眼的绛色外袍,你該不會壓根沒有發現吧?”
原來傷都在師父身上,他卻以為是自己有什麼奇異的好天賦,傷口愈合的比旁人快。程小滿呆呆地站在原地,他那時在想什麼?師父身上帶着那樣多的傷來救他、哄他,他想的卻是······卻是······
程小滿身上發冷,他一點點回想起來了。
晦暗的洞窟中,他懷着最惡毒的心思,對遍體鱗傷的師父做着最下流的揣測。
他終于證實了師父是愛他的,盡管和他撒潑打滾想求來的那種不一樣,師父給他的愛,比他想要的更慷慨、更深刻。
程小滿不自覺地、搖搖晃晃地往後退,想要回到那個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去,躲起來。
我這樣的人怎麼配?
怎麼配?
程小滿踉踉跄跄地想要将卑劣不堪的自己藏起來,可是周圍都是人,有人拉着他,有人推着他,他很難藏到屋子裡去。
“雲馳!雲馳!”宋時清和白非夢在不停地叫他。
或許是程小滿的神色太吓人了,宋時清想要試着勸他振作,笨拙地寬慰着,“你師父救你回來,是希望你能好好的,你别這樣。你要是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好不好,每個人難過的時候都會哭。”
“我沒有師父了······”程小滿不知有沒有聽見宋時清說話,隻是自顧自地連連搖頭,語無倫次地喃喃道,“怎麼辦,永遠沒有了,都怪我,都怪我······”
宋時清也不知道怎麼辦,有些無助地看向白非夢,白非夢也被程小滿的神色吓壞了,看着宋時清連連搖頭,急得眼淚都快出來。
程小滿突然一捶手心,像是想通了什麼:“要是我平日修行得用功一些,我不會掉下去,不用師父來救我,我就能給師父足夠的靈力,他不會掉下去!”
宋時清想要安慰他:“可你隻有那麼多靈力,盡力就夠了。”
程小滿一把抓宋時清的手臂,一直在發抖:“他明明回來了,明明想要回來,我都看見了,你也看見了吧!他差一點就回來了······我不該做他徒弟,不該來玉京,沒有我,他根本不會有事,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宋時清不知該怎麼回答他,破天荒地為難了起來。
連李無錯也看不下去了,心想自己剛才何必跟一個小孩子置氣呢?萬一給小家夥氣出好歹來,裴憐塵泉下有知也要怪自己的,于是出言安慰道:
“你已是同輩中的佼佼者了,不算辜負你師父這些年的教養。過了這一劫,磨砺道心,将來必然前途無限。那個銅錢手鍊能存下的靈力有限,他掉下去,怪我。”
話音剛落,他卻發現程小滿和旁邊的高個兒姑娘都面色慘然地看向自己。
“我說錯什麼了嗎?”饒是李無錯活了這麼久很少有不自信的時候,這次也不由得懷疑起了自己。
“銅錢手鍊?”宋時清疑惑地輕輕重複了一遍,她分明記得,前輩那隻用來儲存靈力的镯子,是種很好看的瑩白色。宋時清向來有話直說,問李無錯:“那個法器不是像玉一樣嗎?”
還不等宋時清想明白,手臂上挽着的人卻忽然一沉。
“雲馳?!”
我明明發現了,從師父手腕飛落的那一抹朱紅,程小滿站立不穩、恍然地想到,為什麼沒有提醒師父,為什麼沒有去幫師父撿上來?
就差了那一點點。
随便是誰,那時若是再給師父多留下一點點靈力,師父就能飛過那段邪祟肆虐的路,回到人間來。
害死師父的罪魁禍首,正是自己。到頭來,他甚至都沒能如願聽見,自己再叫他一聲師父。
——程小滿平生第一次,這樣痛恨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