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人的命是命。
可程閃電的命也是命。
要是性命有高低貴賤,那對自己來說,還是程閃電的命更貴。
程小滿手裡的劍不停,來一個,斬一個,窮追不舍往那自稱沉木的男人身上逼去。
問道,相生,不争,雖然隻有三式,但誰說隻能是三個劍招?觸類旁通,千變萬化。
有鹹腥的血濺進了程小滿的嘴裡,讓他覺得有些惡心得想吐,但是他将心中和身上的不适一一壓了下去,隻想逼近那個殺了程閃電的家夥身邊,将那個可惡的家夥也開膛破肚,一寸寸敲碎他的脊骨!
有多少傷口出現在身上,程小滿已經數不清了,時至今日早沒有人再替他遮風擋雨、代為受戮,疼痛一寸寸清晰地出現在身上,滲進骨血之中,與他心中壓抑了太久的痛苦共振相鳴,随着血液瘋狂地奔湧在身體裡,他反而感覺到了久違的自在和快意,數月以來,頭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的确确,是在活着的!
程小滿忽然哈哈笑了起來,踩碎了初春時節地面上剛剛冒頭的軟嫩新草,帶着一身的鮮血和不受控制的肆虐劍氣,像個瘋子一樣跑着、轉着、左搖右晃,他的視野有些模糊,許多條影子在他的面前來來去去,他放棄了尋找敵人的蹤迹,殺吧,反正殺到最後,肯定能殺到的。于是他握着劍沒有章法地亂揮着,卷起了多少血雨和碎肉,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雲······雲什麼的,雲馳還是雲無囿來着?他聽不清,更無所謂。
他從來都不叫那個名字,從來都不!
程小滿舉着劍仰起頭,初春明媚的日光下,一滴血珠從劍身摔落,在陽光裡拉扯出漂亮的光斑。深藍色的劍穗在風裡晃呀晃,已經有些褪色了。
他握劍的手猛地顫了顫。
今天是個好天氣,天很藍。
讓他想起了落日川的草原和天空。
有無窮無盡的飛花和連綿不絕的溪水。
有遠古的歌謠和照徹長夜的篝火。
有個人拉着他的手對他說,小滿,願春風長伴着你。
程小滿忽然收了劍勢往空中一抛,跟着跳了上去,低頭看向滿地的鮮血和将要圍上來的、剩下的敵人,那個殺了程閃電的家夥還被簇擁在後面,自己若是想殺他,就必須殺盡這裡的所有人。
周身的靈脈隐隐作痛,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面瘋狂地鑽湧着,逐漸有控制不住的趨勢。
走火入魔。程小滿腦子裡閃過了一個詞。
不能走火入魔,不能是這樣!師父清風朗月劍意無雙,自己曾受師父八年教養,絕不能自甘堕落墜入邪道!遂了這些人的意!
程小滿最後看了一眼倒在樹旁的程閃電,如一道流星般禦劍而去,隻留下悲痛欲絕的劍氣在荒郊野嶺的小路上空盤旋呼嘯。
謝蘭石和程小滿是在半路的空中面對面撞上的,迎面而來的人一身戾氣,紅衣刺目,謝蘭石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小謝哥哥。”對方倒是先認清了臉,叫了謝蘭石一聲。
“你怎麼——”
話音未落,程小滿腳下的劍卻忽然一晃。
殺了他,殺了他!
有一個聲音在興奮地喊着。
他身上的靈氣很香!快剖開他的血肉,将那靈氣汲取過來!
程小滿驟然失了力氣,連人帶劍一起跌落下去,快得謝蘭石壓根沒有反應過來,等他追下去的時候,程小滿已經跌落在了地上,閉着眼睛仰躺着,不知是死是活。
“你怎麼回事!”謝蘭石忙在他身旁落下,半跪下來想要查探他的情況。
“别碰我。”程小滿忽然說,“我中邪了。”
“中邪?”謝蘭石不知内情,依然警惕地展開了靈氣裹在了自己周身以防萬一。
程小滿睜開眼睛,謝蘭石這才看見,他的瞳仁變得很奇怪,一邊是黑色的,另一邊卻是深紅色,像翻湧着濃稠的血漿。
“小謝哥哥,我的本命劍有問題,劍靈一直讓我殺了你汲取靈力。這把劍是清都宮的唐師叔在委羽巷親手為我挑的,他那時和一個叫易羽倫的人交好,易羽倫說自己是我的義父,這些事我想不明白,得拜托你了。”程小滿倒還算平靜,一股腦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說了,“趁現在還能壓制,你殺了我吧,讓我去陪師父。”
“你不回家了嗎!”謝蘭石着急地說,“讓我想想辦法,讓我——”
“不回了。”程小滿的聲音免不了有些不穩,“我這副樣子,如何回呢?”
若不是自己腳程慢,那今天死的,是不是就不止程閃電一個了?程小滿後怕地想到,如果自己回了小橋村,那爹娘,或許不止爹娘,孫夫子、二丫,還有許多人,定然也要受到牽累。
師父當初的顧慮是對的,不能回,以後再也不回了。
“蘭花花!”謝蘭石腦子裡忽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易迩雅,你居然還在我這兒?”謝蘭石一驚,低頭看了看自己腰上的玉佩。
“剛回來的!叫我溫迩雅!”溫迩雅語速極快地說,“我找到了,我找到溫铄了!”
“什麼!”
“在我幹兒子的劍裡!”溫迩雅急壞了,在謝蘭石的識海裡一彈一彈地,要是他有腳,肯定已經急得将謝蘭石的識海跺出了兩個坑,“但是小馳他自己的靈識太強了,他大概是察覺到了不對,為了不被邪氣完全掌控,一直有意壓制着識海裡其他雜亂的靈氣,我想跟他說話,剛叫了他兩聲就被壓制住了,根本發不出聲。”
“那現在怎麼辦?”謝蘭石懵了。
“你跟他說,讓我去找溫铄!我一見溫铄就想起來了!我可以把他揪出來拖回劍裡。”
謝蘭石心裡打鼓,清了清嗓子,說:“你知道你有一個義父嗎?”
程小滿不明白謝蘭石為何忽然問起這個,說:“有,易羽倫。”
“不是,是易——溫迩雅。”
程小滿很是意外:“我這麼多義父?”
謝蘭石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幾個好義父,隻好說:“對對,都是你義父。他說他叫溫迩雅,你現在不對勁是因為被你本命劍裡的溫铄侵占了一部分識海,他要進去把那家夥拖回劍裡,他還說他剛才叫了你半天你都沒理他。”
剛才好像是有人叫自己名字,原來是真的?程小滿也沒什麼可猶豫的,乖乖仰躺在地上:“那就來吧,若有異動,就殺了我。”
謝蘭石于是俯下身,用額頭貼了貼程小滿的腦門,有一點奇怪的、像羽毛掃過的感覺,是溫迩雅過去了。
程小滿的身體微微動了動,倒是沒有什麼太劇烈的反應,謝蘭石不敢掉以輕心,警惕地盯着他守在一旁。
程小滿的眼神空茫,似乎陷入了某種迷亂的神思之中,謝蘭石怕附近有人或動物打擾,索性展開了界将二人籠罩起來為他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