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瑾歎了口氣:“抓是抓到了,隻揪下來一片葉子,剩下的被風一吹,撞在崖壁上不見了。他大爺的,裝什麼癡心情聖,早幹嘛去了!扔下去有什麼用,扔下去钤哥能起死回生嗎?這樣的好東西為什麼要浪費,我看他是修無情道把腦子修壞了!”說着又幸災樂禍地哼了一聲,“依我看,他那個失魂落魄的樣子,離境界跌落也不遠了,活該。”
“什麼!”程小滿一驚,站了起來“那我得趕緊去找他。”而後又看向月如瑾,“表哥,你這片葉子要是自己不用,我想借來用用。”
“拿去玩兒拿去玩兒。”月如瑾直接丢給了他,這東西對自己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
程小滿接了過來丢進儲物扳指裡,忽然想起了什麼,從裡頭召出來一個書囊。
“什麼玩意兒?”月如瑾早就忘了自己買過多少小畫冊荼毒程小滿。
“還給你吧。”程小滿推過去,“我再也不要這些東西,你自己收着,以後也不要給我新的了。”
月如瑾打開外面一看,好家夥,什麼《□□花》、《雛鳳語》、《夜雨行船》、《紅蓮兩瓣》、《玉手攀花》·······簡直不堪入目!趕緊又朝程小滿推過去:“你留着你留着,我再也用不上了。”
程小滿才不要:“表哥還年輕力壯,莫要妄自菲薄。”
“真用不上了,你慢慢看。”月如瑾跟他較上了勁。
“我也用不上了,永遠都用不上。”程小滿堅持道。
月如瑾咬牙切齒:“怎麼會呢,你還年輕,有那方面問題不要害臊,我幫你治治,肯定能用上。”
“有問題才好!”程小滿恨恨地說,這樣自己就不會對師父産生那些不該有的龌龊想法,“我不治。”
“诶?哎!什麼?有病就得治,你怎麼這麼不懂事!”月如瑾大聲叱道。
程小滿和月如瑾手裡都灌注了靈力,誰也不讓誰。
砰地一下,那些書被他們的靈力炸飛了,一本本迸發出去,劈裡啪啦地撞向四面八方。
“怎麼了!怎麼了!”葉淇原在外頭等着跟月如瑾讨從外頭帶來的好玩的,疑心他倆在裡頭偷偷玩什麼好東西,立刻就探頭進來了,一本書撞在她臉上,葉淇擡手接住,愣住了。
《蕊花秘事·卷七》。
屋子裡頓時沉默得可怕。
“表哥你這是何意!”程小滿忽然義正詞嚴地說,“說過我不要了,你卻非得塞給我。”
“我,我哪裡——!”月如瑾急得一時反駁不出,這小子居然用靈力勾着一本書塞進自己手裡,然後又把自己的手往他那邊拉,看在旁人眼裡,可不就是自己非得塞給程小滿麼!
“你撒手!”月如瑾急了。
“那個······”葉淇忽然出聲了,“其他幾卷你們有嗎?”
月如瑾和程小滿一時都愣住了,傻傻地看向她,他倆手裡的那本也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正是《蕊花秘事·卷十》。
葉淇眼睛都直了,餓狼撲食般沖了過來,撿起一看,倒吸一口涼氣:“是傳說裡筆者混世小仙親自題詩的那本!唯一一本啊!你們怎麼能扔在地上!都磕到角啦!”
奇怪的同盟在這一天結下,葉淇心滿意足地将月如瑾當年淘來的珍藏一掃而空,答應決不會将月師弟出門遊曆帶回奇怪小畫冊這件事傳出去。
“我還是覺得我吃虧了。”月如瑾想不明白,“為什麼就一定是我帶回來的呢?”
葉淇理所當然地說:“不是你難道是雲師兄!雲師兄都修無情道了!”
“什麼!!!”月如瑾目瞪口呆,痛心疾首地抓着程小滿的肩膀狠狠搖晃,“表弟啊,你糊塗啊!我說怎麼這次回來見你,覺得怪怪的,模樣也奇怪說話也奇怪,你,你跟那個遲雪舟,一個死德性了!我的表弟啊!你這是真不行了呀!是真治不好了哇!你好慘啊!!”
月如瑾嚎了整整半個時辰,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表弟離世了。
拜碎嘴子的月如瑾所賜,程小滿修無情道的消息迅速傳開了。
夜長夢多,得知遲雪舟已返回流雲山之後,程小滿就立刻動身前去拜會。
遲雪舟瞧着倒是和之前沒什麼變化,依舊是如霜如雪的一個人。
聽說程小滿要斬緣,他有些意外。
“緣分斬斷,是再也續不上的。”遲雪舟對斬緣之事竟然頗為熟悉,“除了你,所有人都永遠不會再想起你們之間的聯系,包括你想保護之人,而且······就算你以後再去找他們,哪怕你每天都與他們相見,到了第二日,他們也會忘記你。”
“想明白了。”程小滿點頭,“我已害死了師父和閃電,不想再牽累任何人。往後,我或許要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比起他們記得我,我更希望他們與我沒有任何關系,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遲雪舟不知道閃電是誰,但看程小滿神色堅決,便不再多言,将他帶到了無人的山崖上。
遲雪舟的劍是通體銀白色的,劍身如同結着霜花。
這是程小滿頭一回看遲雪舟使用靈力,不禁有些意外,原來遲雪舟的靈力,是紅绯之色,像自己在紅葉山看過的秋葉,給人一種十分熱烈的錯覺。
“遲前輩,你之前斬斷過和誰的緣分?”程小滿忽然問。
“記不清。”遲雪舟淡淡地說,他閉上眼睛,用靈識去看程小滿周遭那些細密錯綜的、如同紅色絲線一般的緣分,用靈識探知時,每一條,都鼓動着不同的、鮮明的情緒。
才活了二十年出頭的年輕人,結緣之人倒還不多,算得上是幹幹淨淨簡簡單單,遲雪舟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斬的那一簇線,果斷一劍斬下。
化神期真人的劍氣無堅不摧,那些細細的紅線在眨眼間就破碎消弭,周圍的山石也被劍氣的餘威波及,一丈丈破碎崩裂,留下又寬又深的裂痕。
程小滿恍惚間不禁有些懷疑,遲雪舟是不是失手了,怎麼好像一劍捅進了自己心裡來,好疼。
再睜開眼時,已是淚流滿面。
遲雪舟靜靜地看着他,忽然又說:“如果覺得太難捱,我可以再幫你斬去記憶。”
“記憶?”程小滿微微一怔,“記憶也是可以被斬斷的麼?”
“可以。”遲雪舟說,“我聽清清說,你也入了無情道,無情道的劍能劈開一切,斬斷這世上一切的聯系。若你現在猶豫,也可自己修行,到了分神期,便能斬去記憶。”
程小滿不禁有些發冷,原來這便是無情道的劍麼?可是······
“你斬去過自己的多少記憶?”程小滿問。
“記不起了。”遲雪舟面色平靜,他已活了四百多年,有太多無關緊要的記憶。
“那你也要斬去這些年的記憶嗎?關于鄭叔叔的那些?”程小滿忽然問。
遲雪舟沒有立刻回答他。
程小滿又問:“死了的人,若是沒人記得了,是不是就好像從來沒有在這世上存在過一樣?”
遲雪舟依然沉默着。
他大概也不知道答案,程小滿這麼想着,又說:“可以給我一些你的劍意麼?”
“做什麼?”
“我怕我以後還會用得到,我知道自己修不出這樣的劍意。”程小滿說,“斬斷一些緣分,或者一些記憶。”
遲雪舟沒有問他為什麼修不出,大方地給了他三道劍意,存放在了他的玉佩之中。
程小滿沖他行了一禮,轉身離開了這偏僻無人的山崖。
程小滿沿着山路一直走,逐漸看到了流雲山的建築,他失魂落魄地走過去,宋時清和月如瑾在前面等着他,見他來了,都焦急地走上前,問他感覺如何。
“表哥······”程小滿看着月如瑾,問:“我叫什麼名字?”
“雲馳啊,字無囿。”月如瑾擔心地摸摸他的額頭,“姓遲的沒搞錯吧,别給我家表弟弄傻了!”
程小滿又看向宋時清:“宋姐,我師父從前,在你們面前如何喚我?”
宋時清有些疑惑,想了想說:“沒注意過,叫你小馳?無囿?”
“好。”一身白衣的年輕人凄慘而安心地笑了笑。
這世上再也沒有程小滿了,隻有雲馳,雲無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