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無月,有風過林梢,滿山翠色如潮,簌簌作響,似乎山間古老的精怪在竊竊私語着什麼。
雲無囿已經很久沒用過尋妖羅盤了,好不容易從儲物戒裡翻出來一個備用的,拿在手裡竟覺得有幾分陌生,細細回想了一會兒,才想起該如何啟動。
這東西他少年時候用得多,那時為了偷偷攢錢給師父買簪子,經常在周圍的村鎮接一些小活,後來他鼓搗出了陣法盤、又忙着修行進階,不用再靠接小活掙錢,就将尋妖羅盤丢到了角落裡吃灰。
其實以他現在的修為,不用這尋妖羅盤他也是能施術找到的,不過裴憐塵說想要一起找,他當然不願掃了裴憐塵的興,所以将這尋妖羅盤翻了出來,手把手教裴憐塵怎麼用。
“注入靈力之後,這樣轉一下······”雲無囿攬着裴憐塵,捏着他的手轉動羅盤。
羅盤上晃晃悠悠地浮現了一個淡金色的半透明發光指針。
“好厲害!”裴憐塵捧場地驚呼。
雲無囿垂眼看着裴憐塵,羅盤上淡淡的光芒映着他的臉,忽而覺得十分奇妙,從前這些事,都是師父一點點教給自己的,而今竟然又由自己一點點教給師父,情不自禁地低低笑出聲來。
羅盤指針轉了幾圈之後,指向了山林中的某一個方向。
“那邊!”裴憐塵興沖沖地往前跑。
“慢點!”雲無囿連忙跟上去,“别摔了。”
穿過重重深林,眼前豁然出現了一片平坦的空地,這山林之中竟然有這樣漂亮的一座小院落,盡管隻是竹籬柴扉、土坯草屋,卻自有一番拙樸雅意。
裴憐塵跑上前去,正想擡手敲門,門裡卻猛地撞出一陣呼嘯的妖風!
雲無囿揚起折扇一擋,隻聽嗷嗚一聲,一大團黑灰色的、毛絨絨的東西被撞落在地上。
“犬妖?”雲無囿蹲下身,伸手掐住那毛團的後頸皮,提溜着一看,是隻長得很像狼的狗,或許是狼妖和犬妖的後代。
“我是狼妖!”狗咆哮道,“我要咬死你!咬死你!”
雲無囿彈了一下它的鼻子,釋放出了一點靈壓,問:“會不會好好說話?”
“嗚嗚——”狗打起了顫,竟然昏了過去。
“死了?”裴憐塵蹲下身,疑惑地戳了戳。
“吓暈了。”雲無囿原本想揪着後頸皮将它拎起來,可這狗又大又胖,雲無囿猶豫了一瞬,覺得那一小塊後頸皮或許禁不起它的整個身子,隻好将它整個扛起來,說:“我們進去看看吧,裡面沒有其他人的氣息了。”
小院中用青石壘了一小方魚池,種着一棵枇杷樹,樹下有一張竹桌和兩把竹椅,桌上擺着一隻陶制的花器,裡面的花已經枯萎腐爛,顯然許久沒有人更換過了。
兩人找了一圈,沒有在院中找到狗窩之類的東西,隻好把那狗放在地上,一起坐在桌邊等它醒過來。
誰知過了許久,夜已經深了,裴憐塵困得打了好幾個呵欠,那狗就是一動不動。
“師父,我們下山去吧。”雲無囿站起身,“去荷花塢找間客棧,你先休息,我回來盯着它。”
“不要。”裴憐塵上下眼皮直打架,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我要跟你呆在一起。”
雲無囿想了想,索性大手一揮,降下一個陣法将那狗圈在其中,去拉裴憐塵:“好了,我們先回荷花塢,這裡若是有動靜,我們再一起來。”
裴憐塵還有點不想走,雲無囿直接将他攔腰扛了起來,問:“師父莫不是想在這荒郊野嶺留宿?”
“不行嗎!”裴憐塵不滿地蹬了蹬腿,“這裡挺好的,我喜歡。”
“不行。”雲無囿大步往外走,“這大概是别人家。”
裴憐塵還要鬧,被雲無囿扛着飛回了荷花塢,被丢到了客棧的大床上,知道自己胳膊拗不過大腿,又說:“我也想要那樣的。”
“什麼?”雲無囿一時沒反應過來。
“那個院子。”裴憐塵翻了個身,攤開手腳想了想,“那樣的家。我們到底要走到哪裡去呢?趙伯一直呆在忽然派,浮爍和蒼黎他們一同住在雪山上,追雲和逐雲有自己的部族,他們都有自己停下的地方,可是我們總是來來去去,遇見他們,又跟他們分别——我們沒有家嗎?”
雲無囿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說:“有的,師父有家。”
“在哪裡?”裴憐塵來了興趣。
“玉京有,清都宮也有。”雲無囿說,“師父若是想去,我們明日就可以出發。”
裴憐塵一愣,“可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先去錦陵嗎?”
“師父不想去的話,就不去。”
“要去啊。”裴憐塵知道自己有家了,便也不再着急,“要去好玩的地方。”
第二日,裴憐塵惦記着昨晚的事,又催着雲無囿陪他上山去看那隻狗妖,剛一出門就被大太陽曬回了屋裡。
雲無囿在自己的儲物戒裡一陣亂翻,終于翻出來了一個很久很久之前丁素留下的幂籬。
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原本是不随身帶的,但後來手頭日漸寬裕,換了更好的儲物戒,他又去玉京的小院收拾了一番,把以前故人留下的那些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都放進去随身帶着,邵嘉住過的筷子和程閃電用過的辔頭都沒放過。
把這些東西帶在身邊,就好像曾經遇見過的那些人,都還陪着他。
“阿馳!阿馳?”裴憐塵在喊他。
雲無囿收回思緒,在幂籬上面施了個咒,變成了一隻會在裡面飄小雪花的幂籬給裴憐塵戴上,裴憐塵十分滿意,高高興興地頂着這會飄雪花的幂籬出門去了,這下有再大的太陽也不會熱。等二人到了那山中小院,卻發現狗妖竟還是一動不動。
第三日,狗妖仍舊不動,若不是身上有微微的起伏,裴憐塵幾乎要以為它死了。
“怎麼回事啊?”裴憐塵嘀咕道,“阿馳,是不是你把它打壞了。”
“我沒有,我隻是輕輕地擋了一下。”雲無囿早有準備,将一個食盒放在桌上,裡頭是他來之前從集市上買來的烤雞,還熱着。
裴憐塵疑惑地看着他,隻見他竟然施施然地朝那隻烤雞伸出手,唰地揪下了一隻雞大腿。
“你幹什麼?”裴憐塵隻在忽然派見過雲無囿做飯,還沒見過雲無囿吃飯,茫然地問,“用這個打它嗎?”
“那犬妖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邊吃邊等。”雲無囿拿着雞腿晃了晃,也不知哪裡起了一陣微風,将雞腿的香味送得滿院都是。
“什麼味兒的?”院子裡有樹蔭,不算太熱,裴憐塵一把掀了幂籬,雙目發亮地湊過來,吸着鼻子去聞雲無囿手裡的雞腿,聞着聞着就想張嘴。
雲無囿趕緊把雞腿往邊上一舉,躲開裴憐塵:“你不能吃!”
裴憐塵撲了個空,面對面坐在雲無囿膝頭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我就舔一口。”裴憐塵對撒嬌一道無師自通,擡起雙臂搭在雲無囿肩上環着他晃了晃,“一口肯定沒事的。”
“不行。”雲無囿不為所動,“師父,你不覺得自己現在的個頭太矮了麼?”
裴憐塵一愣。
“魂身的形貌與你的魂力強弱應當是息息相關的,自從上次受傷,你就一下變矮了許多,連去上古地界那些年都沒養好。”雲無囿故意吓唬他:“還敢亂碰這些東西,時日久了,你說不定都不到我膝蓋高了。”
裴憐塵真的被他唬住了,有點猶豫地看着雲無囿,心想:
不到雲無囿膝蓋高啊,那好像真的太矮了,抱他都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