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無囿忽然笑了一聲,松開手裡的雞骨,手腕一翻抓住了狗嘴,轉頭看向那隻站起來偷吃雞腿的大狗,問:“好吃嗎?”
狗子眨了眨眼,眼仁開始往上翻。
“再裝?”雲無囿低聲喝道,“再裝就直接将你祓除。”
狗子的眼仁奇迹般地翻了回來。
雲無囿松開它的嘴,撚了撚手,嫌棄地啧了一聲,趕緊施了個咒将手上的油污和狗毛一卷而空。
其實因為辟谷,他不太愛聞到這些氣味重的食物,大部分修士都是如此,一旦開始辟谷就會本能地對味道重的食物有些抵觸,除了少數格外嘴饞的。
“說說吧,怎麼回事?為何傷人?”雲無囿嘴上問着那狗妖,卻壓根沒空看他,忙着掐住裴憐塵的腰把他從自己腿上提起來。
雲無囿本想讓他回到另一邊的椅子上自己坐好,可裴憐塵像塊牛皮糖似的跟他作對,偏不跟他分開;雲無囿沒辦法,隻好讓裴憐塵合攏腿側坐在自己身上。
畢竟這樣□□相擁而坐實屬不雅,沒人看着倒也罷了,如今有隻狗妖看着,雲無囿覺得這樣實在有損于師父的顔面。
裴憐塵才不管顔面,隻眼巴巴地去偷瞟桌上食盒裡的燒雞。
等等,除了少數格外嘴饞的?雲無囿心頭忽然一動,垂眼看着裴憐塵若有所思。
當年在繁川,盡管手頭拮據,師父還是帶着自己一連吃了好些天的拔霞貢,大有嘗遍街邊每一家食肆的勁頭,拔霞貢的湯底以大量的辣椒、花椒、牛骨、牛油等物熬成,煮沸時有如雲霞翻滾,再将各色食材丢入其中汆燙,香氣極其霸道,師父不但沒有半點抗拒,反倒吃得十分開心。
而後來在玉京,師父對饕餮樓的經典名菜似乎也了如指掌,帶着自己去時,點的全是合乎自己喜好的,若是師父自己沒嘗過,恐怕是很難從那數百道菜色裡不假思索地選出來。
如此看來,師父就是那少數極其嘴饞的。
雲無囿忽然擡手捏住了裴憐塵的臉頰,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有趣的事情,原來師父從前瞧着無欲無求的,居然是個······小饞貓?
裴憐塵眨眨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得聯系葉淇,趕緊安排在後山的靈田裡種些辣椒、八角、花椒之類的。雲無囿想,可能還得想辦法養點動物,不過動物實在是難養得靈氣純淨,實際養起來要花上許久,或許可以先種些菇子、豆類,試試能不能做出肉的味道。
這麼一想,雲無囿忽而又想起了月如瑾,月如瑾身上的太歲倒是個好東西,雖然是某種菇子,但又與動物類似,不知道月如瑾肯不肯讓自己切一節下來種到地裡去試試······
“你是故意讓陣法變弱露出破綻的!”狗妖沉默了半天,忽然憤憤不平地說,打斷了雲無囿的思緒,控訴道:“你怎麼能這樣!”
“兵不厭詐。”雲無囿毫無愧疚地說,“你不是也在裝死詐我麼?”
狗妖恨恨地龇了龇牙。
雲無囿瞥了它一眼,又說:“你若是不肯說,那我隻好将你祓除了。”
“你敢!”狗妖吼道。
“三年前吧,中洲妖主死在了妖界内鬥裡,那之後,妖物傷人之事愈發頻繁,天謹司甚至下令,若途遇傷人妖物,就地祓除有賞。”雲無囿淡淡地說,“雖隻有幾塊靈石,我也不嫌少。”
那狗妖一聽頓時蔫了,尾巴都夾了起來,猶豫一會又色厲内荏地喊道:“咬死你!”
“你大可以來試試。”雲無囿無所謂地說,“看誰死得快。”
“阿馳!你不要兇它。”裴憐塵忽然從雲無囿腿上跳下來,端起了桌上的食盒,蹲下身放在了狗妖面前,說:“很餓吧?”
狗妖一愣,目光落在了食盒中的烤雞上。
那烤雞真的很香很香,自從主人不見之後,它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
裴憐塵将食盒往前推了推,狗妖的口水便落在了烤雞上。
“這些夠吃嗎?”裴憐塵好奇地看着狼吞虎咽的狗妖。
“别離那麼近。”雲無囿也走過來,把裴憐塵拉起來,往自己身邊扯了扯,“以它的修為不吃東西也不會死。”
裴憐塵卻說:“我不吃東西也不會死,可是會很想吃,吃不到就會很難過,和它一樣。”
雲無囿哭笑不得:“師父,不要把自己和狗比好不好?”
“嗚嗚。”狗妖忽然嗚咽兩聲,磨蹭幾步,趴到了裴憐塵腳邊,蹭着他的腿開始哭。
“你怎麼啦?”裴憐塵怕熱,想要退開,那狗妖卻不依不饒,非要挨着他。
狗妖抽抽嗒嗒地說:“你好像大灰的主人。”
“你主人呢?”裴憐塵問它。
“大灰不知道。”狗妖大灰委屈巴巴地說,“他大概半個月前說出門去,到荷花塢買點骨頭給大灰吃,就再也不見了。”
“他沒有同你說要去哪裡嗎?”雲無囿問。
大灰搖搖頭:“主人不跟大灰說這些。”
“他不見了,所以你下山去找他?”裴憐塵蹲下來摸摸它的腦袋,疑惑地問:“那你又為什麼要咬人呢?”
雲無囿聽到這,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趕緊把裴憐塵提溜起來,說:“師父,别摸它,它會化形,當心有詐。”
“啊?”裴憐塵一愣,随即想起在船上時,那個荷花叢中的女孩是被自己的眼睛吓得跌入水中,頓時明白過來,這狗妖大約是以人的面目在山下城鎮中行走的。
“大灰要咬人。”大灰惡狠狠地說,“咬死人了,主人肯定就會回來了。”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經過一番盤問,師徒二人才明白過來,原來這狗妖是被他主人撿來的,而他的主人是位書生,十七歲時趕考途中借宿書院,院主的女兒正巧在那晚出了事,他被抓起來拷打盤問,而後又莫名其妙定了罪。
原本是要被斬首的,可他救過書院附近來讨食吃的狐狸,狐妖知恩圖報,以障眼法替他逃脫。
可就算是留下一命,他原本的身份卻是不能再用了,隻好離開那裡,一路躲躲藏藏,尋找能落腳的地方。
就在他逃亡的半路上,撿到了隻被大妖打得鼻青臉腫的小狗,帶着狗住進了山裡,花了十年将狗養得膘肥體壯,然後自己卻消失了。
“主人讓大灰吃得多多的,長得壯壯的。”大灰說,“去幫他咬死那些壞人。”
說罷,大灰又有些哀傷地垂下頭:“但是大灰不敢咬人,主人肯定是因為大灰沒用,就走了。所以大灰去山下試試。”
看來這是一條傻狗,雲無囿有些無奈地想,一時有些猶豫該怎麼處置。它雖然沒有真的害人性命,卻也是傷了人的,若是放着不管,将來恐怕又要去傷人;若是直接祓除,又有些狠不下這個心。
“你的主人肯定不是因為你沒用才走的。”裴憐塵又湊過去,蹲下身去摸狗頭,“他給你買肉骨頭,讓你吃得飽飽的,那他肯定就不想你去傷人。”
大灰愣愣地眨眨眼睛,把頭埋到裴憐塵懷裡嗚嗚地哭。
裴憐塵揉揉狗頭,擡眼對雲無囿說:“阿馳,我們去找它的主人吧。”
雲無囿撞上裴憐塵的目光,蓦地有些怔愣,覺得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師父帶着自己周遊四方、多管閑事的那些日子。
“好,我們去找它的主人。”